如果此時就是她生命的盡頭,她還有好多話想對阿弟說。
王将匪眸光悠遠,唇角噙着一絲笑意:“我記得娘曾經說過,咱們倆還在娘胎裡時,便不消停,讓娘吃了好多苦。生下來以後,你我又是兩個極端,爹娘都說我是個皮猴子,天天就知道惹是生非,雖然比你早降臨到這人世間,卻沒你穩重,闖了禍後怕挨打,還總是栽贓到你身上,害你白白蒙冤。”
想起兒時的種種,王将匪唇邊的弧度忍不住擴上幾分,她問道:“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我欺負你,處處壓你一頭,你有沒有覺得我很讨厭?”
“沒有,”王将石回憶起童年中的一幕幕,也溢出一個淡淡的笑意,輕聲道:“我從來沒有厭煩過你,你是我阿姐,是我最親的人,我喜歡被你欺負,從未有怨言。我特别感謝爹娘,生下你我,讓我的人生中,一直有你作伴,這麼多年,我們從未分開過,我……”
王将石說着說着,已是泣不成聲,想到如今城門為界,或許就要終别,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天灰蒙蒙的,片片雪花紛紛揚揚而落,王将匪伸出手,看着融化在掌心的雪花,驚訝地發現,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也是她一直期待的初雪。
前幾日她還同寝舍的那幫人說,等到曆州下第一場雪時,大家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然後圍坐在一起吃鍋子,到時候定是歡聲笑語一片。
隻是那時的她沒有想到,這第一場雪,竟是在衛縣,一道城門将她和王将石分開,也隔開了生與死,她被困在城外,靜靜地等候着敵軍的來臨。
雪花漫天飛舞,紛至而下,冷風裹挾着細雪粒子,吹到臉上,冷意刺骨,她卻覺得暢快無比。
“阿弟,你看,下雪了。”
她暢想過很多初雪的場景,卻沒預料到今日這一遭。
或許這是她看到的最後一場雪,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王将匪卻很平靜。
其實這樣也好,雖然她大業未成,夢想中道崩阻,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好多想見的人也未見,但至少,還有雪來送她。
天地茫茫,朔風凜冽,寒意刺骨,馬蹄聲沉悶有力,打破城外的死寂。視線所及,北烏的鐵騎在雪幕中漸漸顯露出輪廓,帶着攝人的壓迫感,靠近着這座孤城,即将兵臨城下。
王将匪笑得開懷,眼角泛出了淚花:“阿弟,你我一胎雙生,從出生到現在,從未分開過,是彼此生命中最親近的人,有個秘密,我怕我現在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看着越來越近的那隊兵馬,轉過身,湊近門縫,低聲道:“阿弟,其實我也愛你,感謝你做我的弟弟,等以後回去,幫我轉告爹娘和姥爺,我愛他們,若有來世,我還想降生在我們王家寨,有娘,有爹,有姥爺,還有你。”
淚珠融化了冰冷的雪花,帶着熱意滾滾而落,她輕聲道:“隻不過這次,我想做你妹妹。”這輩子當了姐姐,已經知道是何滋味,下輩子,她想換個身份試一試。
王将石聽見她的話,再也忍不住,以頭搶地,嚎啕大哭。
王将匪交代完遺言,心中再無遺憾,她站起身,用力握住劍柄,指尖微微發白。她抽出劍鞘,抱着必死的決心,背對城門,執劍而立,準備迎敵。
漫天的風雪中,王将匪想,阿弟還在城中,她一定要守住這道城門,護好阿弟。
他們留着同樣的血,隻要王将石活着,她就還存在于這世上,不算離開。
城門上守着的人也看見到了飛奔而來的北烏軍馬,趙甲派他來負責轉動機關,可他從未看到過這般架勢,緊張到近乎昏厥,他哆嗦着,估摸北烏人到了陷阱處,便趕緊轉動轉盤,絆馬索帶着刀劍木排彈出來,他定睛一看,卻發現機關觸發早了,那些彈出的武器并沒有傷到幾個敵人,反而激怒了他們。
北烏人被陷阱吓了一跳,卻發現那陷阱出來早幾步,看着駭人,其實隻是一副花架子。一腔怒火湧上北烏人的心頭,他們正愁無處發洩,領頭之人看見城門前孤零零的王将匪,揮起大刀,一聲呼嘯聲響起,其他人也注意到孤立于城門外的王将匪,他們附和着領頭之人,也紛紛揚起刀,叫嚣着要将王将匪剁碎喂狼。
北烏人已至眼前,王将匪目光如炬,提劍上前,将為首的北烏人斬落下馬,和敵人戰在一起。
壓後的敵軍擡起弓箭,箭矢如雨,王将匪揮劍阻擋,卻仍有幾支射在她的身上。
北烏人的首領趁此空檔,舉刀沖着王将匪的腦袋砍下,王将匪撤身躲過,刀尖砍到肩膀上,一陣劇痛襲來,她悶哼一聲,周圍的敵人如潮水般舉着刀沖過來,直逼要害,刀鋒淩厲,像是要把她剁碎。
王将石透過城門的縫隙,看到王将匪身中數箭,被北烏人的大刀砍中,鮮血染紅了衣裳,他目眦盡裂,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不要——!!”
長街上的百姓聽見他的泣血之聲,皆面露不忍之色,兵器碰撞的厮殺聲傳來,他們自然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刀鋒之下,王将匪下意識揮起手中的長劍,一劍将離她最近的那個北烏人刺了個對穿。
那人的血噴湧而出,濺到王将匪的臉上,她感受到血的溫熱,怔愣地看着那個北烏人。那人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嘴唇嚅動着,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喉嚨咕咕作響,卻再也發不出聲音,他伸出手,在空中虛無地抓了抓,然後轟然倒地,眼中的光漸漸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