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捧着一隻燒雞吃得滿嘴油光,大喊道:“這不是陸家地界!修不了!”
醉醺醺的陸憑攬着二人肩膀,與先前怯弱的模樣判若兩人,高聲道:“我弟弟要修的話誰敢反對!我要給他修一百座!”
陰雲被夜風吹散,月光傾瀉在荒原上,遠山黑得深邃,輪廓若隐若現。
溫澈靜立在一口金絲楠木棺前。
棺中先前的哼唱聲已經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嘎啦嘎啦”的抓撓聲,像是尖利的指甲在刮擦棺木。
他輕輕掀起棺蓋,一隻枯瘦的手攀上了棺沿。
那隻瘦得隻剩一層皮的手臂上布滿傷痕,漆黑的指甲修長尖銳,指節突兀地扭曲着。
棺中人緩緩坐了起來。
這是一名臉色慘白的女子,雪色長發挽着朝雲近香髻,金鑲紅玉的芙蓉花簪子在月色下泛着微光,外披水藍色外袍,绯色長裙的下擺上精緻的芙蓉暗紋若隐若現。
她雙目無神,兩隻眼瞳如同兩顆沒有感情的石頭,渾身上下沒有半分活人氣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面容極美,眉目與溫澈有幾分神似。
她定定地望着溫澈,忽然綻開笑容,揮舞着手臂,嗚嗚啊啊地喊了一通。
“姐姐,你醒啦。”溫澈跪在棺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姐姐的雙手瘦弱得不成形狀,細得仿佛要從指縫中漏出去,他鼻子一酸,眼角滑過一滴淚水。
溫芙擡起枯枝般的手,輕輕撫過弟弟的發梢,緩慢地比劃着手語。
溫澈拭去淚水,強笑道:“姐姐放心,他們都安好。”
溫芙點點頭,抿唇露出一個微笑。
溫澈忍不住又要落淚,哽咽道:“姐姐……我設在此地的結界已被破壞,我送你到小羽那裡去好不好?”
溫芙用手語問:你要去哪裡?
“他終于醒了,我該找那幫僞君子算算賬了……隻是,他的記憶應當是被……被什麼人封住了,我要先帶他回離境觀去。”
溫芙搖頭,雙手慢慢比劃: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要保護你。
忽然,一道清冷的聲音穿透夜色,在曠野中聽得清晰。
“溫澈,你在做什麼?”
溫芙的脖子以一個極扭曲的角度轉了過去,瞪着徐澄照,十指屈起如鈎,漆黑的指甲泛着寒光。
“姐姐,他不是壞人……”溫澈輕撫她的肩背,柔聲道,“這十年來,我守着的人就是他,他現在醒來了。”
溫芙盯着徐澄照打量許久,又看了看溫澈,神色恢複如常,張着嘴點了點頭。
徐澄照看清楚了她嘴裡一口森森白牙,以及本該是舌頭的地方,空空如也。他沉默着上前,将葫蘆遞到溫澈手中。
溫澈咬破指尖,淩空畫出幾道血符,溫芙化作一縷缥缈的輕煙進到了葫蘆裡。
溫澈捧着葫蘆,輕輕摩挲:“這一次……我一定會保護你,無論如何也會……”将葫蘆還給徐澄照,“你的葫蘆。”
徐澄照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逆着光的身影有幾分不近人情:“原來不要輕信他人是這個意思。”
他人……
“啧,”溫澈眉頭微微蹙起,“怎麼,你不信我了?”
徐澄照接過葫蘆系在腰上,目光落到了他眼底下,盯着那顆淚痣道:“就算你騙了我,我也信你不會害我。”
“為什麼?”溫澈歪頭看着他,兩個耳墜子碰撞在一塊。
他映着月光的眼底一抹盈盈的紫色閃動,徐澄照看得真切。他轉過頭去:“不為什麼。”
“你相信這一點就足夠了。”溫澈起身,向村子的方向走去,“等你找到你的記憶之時,也會得知我的過往和我的一切。”
徐澄照語氣低了下去:“你怎麼說話不算話?”
溫澈充耳不聞,繼續往前,徐澄照上前兩步,扣住他的手腕:“現在就告訴我!”
溫澈轉過身來,臉上淡然的神情令徐澄照越發惱怒,他手上用力:“你究竟是什麼人?我和你到底又是什麼關系?别再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如實告訴我!”
“我是什麼人?我們是什麼關系?不是你自己忘記的嗎?”
溫澈的目光從他緊握的手移向他的眼睛,聲音裡壓着怒意,“你不是聽見了嗎?我守了你十年,你醒來全忘了,倒有臉質問我?”
他的呼吸越來越重,每一個字都像在胸腔裡碾過一遍才迸出來:“十年,十年,十年!不是十天,也不是十個月!那是十年!”
最後幾個字混着喘息砸在地上,濺起一片死寂。
溫澈忽然低下頭去,肩膀繃得發顫,再開口時,語調緩慢,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徐澄照,你知不知道……十年究竟有多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