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姐姐曾說,葉家不會虧待這個孩子……”溫澈摩挲着茶杯,目光掃過那些黃衣少年,“那些通緝令,多半就是他們替葉無患散出來的。”
“你怕被追殺嗎?”
“這些年輕人死了可惜。”
“哦,那要全殺掉嗎?”
溫澈搖頭:“在你恢複記憶之前,我不想節外生枝。更何況……”他望着葉勝的背影輕聲道,“我也絕不可能對姐姐的孩子動手。”
徐澄照點頭,目光掃過周圍衣着鮮豔的修士,落到樹下那群聽書的年輕人身上。
溫澈道:“修真世家都分内外門,内門是本宗弟子,外門是拜入的異姓弟子。除了樹下那群聽書的,這邊喝茶的多是外門弟子。”
樹下那群年輕後生們衣着華貴,一身珠光寶氣,徐澄照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鋫州來的司空家門生。”溫澈輕抿茶水,“當中那位應該是掌門之子。司空一門富甲天下,是金神蓐收的侍臣,專精禦金術和機關術,門下弟子常着黑金二色服飾。”
他轉向酒桌方向繼續道:“葉家侍奉風神,内門弟子多着黃白二色衣袍,飾以飛廉紋樣;陸家世代修習禦火之術,以紅黑為服色,紋飾多用朱雀。葉勝和陸家那個草包都是少主,裝束自然與衆不同。”
他口中的“草包”陸希夷此刻正一腳踏在長凳上,撕咬着一大塊雞腿,和同伴們高聲劃拳,身旁的陸離捧着隻缺了腿的燒雞,吃得滿嘴油光,陸憑立在二人身側,正在攬鏡自照。雖與葉家弟子相距不遠,兩撥人的氣質卻天差地别。
溫澈提起茶壺,斟滿兩個茶杯:“除顔氏外,各大世家并不限制外門弟子的裝束。不過,外家弟子就算穿着各異,看他們衣服上的紋飾也能分辨出是師從何門。”
他朝遠處擡了擡下巴,“那人額間的夔牛紋,就是葉家外門弟子的标志。”
那是一名身着豆綠色衣袍的青年男子,眉目周正,氣度儒雅,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額間三指寬的綢布上也繡着一隻“醜黃狗”。
那人對着葉勝俯身行禮,朝喝茶的這一側走來。
“溫家呢?”徐澄照問道。
“服飾以藍白二色為主,紋飾多為水雲紋,不論内外門,正式拜師之時都會贈一套繡着夫諸紋的藍衣。”溫澈嘴角露出淺笑,“因此,我溫氏門生也有‘藍衣清客’的雅稱。”
綠衫青年在一張空桌旁坐下,剛入座,三名修士便圍了上去。
溫澈取出一張淡綠色符咒,按在桌面,掌心靈力湧動。徐澄照察覺到那桌的談話聲逐漸放大了許多。
“……千年……血屍……魔修……喚醒魔性……”
“我聽說是兇魂!在山中遊蕩多年,如今沾染魔氣,變得愈發兇殘了!”
“胡扯!明明是妖獸!那怪物青面獠牙,身長九尺,頭生雙角,角上毒刺足有三寸!”
三人争執不下,齊齊轉向綠衫青年:“柳牧兄弟,那山裡究竟是什麼怪物?”
“三位朋友不要吵架,大家和氣生财。”
柳牧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山中各處發現的屍體,死狀皆不相同——北邊山頂的屍身血肉模糊,南面樹林裡的死者面無傷口卻面色烏紫,而西面空地上的屍體……渾身血液被抽幹,隻剩兩個巨大血洞,四肢枯槁如柴。”
“嘶——”一人倒吸一口涼氣,“這麼說……山裡的怪物不止一隻?”
“這些魔物道行高深,以人為食。近來入山者死傷數百,失蹤者更是不計其數,隻怕也是兇多吉少……”柳牧歎了口氣,放下茶杯,忽又展顔一笑,“所以三位都猜錯了,是我赢了。”
三人悻悻掏出荷包,取出幾片金燦燦的銀杏葉遞給他。一人看着他額間繡着夔牛的綢布,壓低聲音問:“小太歲的人為何讓我們天黑再進山?”
“魔教中人畏懼日光,晝伏夜出。”柳牧手指摩挲着茶杯,“死者中,既有夜行遇襲的修士,也有附近村落……夜間……狩……農戶……”
談話聲漸弱,溫澈收回靈符。徐澄照轉頭問道:“你知道山裡藏着什麼嗎?”
“北冥絕的舊部。”溫澈淡淡道,“溫氏被滅門後,那些無處可去的魔修便都逃了過來。”
“北冥絕又是什麼人?”
“魔教的北方魔君,死在我兄長手裡。不過世人都傳是我殺了他。”溫澈有些無奈,“我都沒見過他。”
徐澄照想起昨夜溫澈用旗子招來的黑衣人:“你兄長是什麼人?”
溫澈目光轉向樹下說書的老者:“我兄長的故事,那邊的老頭要是不說,我就講給你聽。”
說書的是個瘦小老人,灰舊袍子打着補丁,白發披散,漆黑的須眉卻修剪齊整。他手握醒木,面前笸籮裡散着幾枚銅制銀杏葉,雖面容蒼老,眼神卻澄澈如孩童,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那溫懷溪天性仁厚……”老者拖長聲調搖頭晃腦,“偏與玄默一族的妖女通婚,受其蠱惑,鑄成大錯……”
“什麼大錯!”司空家的有錢小子們很是捧場。
鄰桌的一人說道:“那老頭還在講溫家那點舊事呢,也就當年還沒出生的毛頭小輩愛聽了。”
另一人接口:“就是,當年溫懷溪屠城的事誰不知道?”
“屠城? ”徐澄照看向溫澈。
溫澈放下茶杯,語氣并無起伏:“再喝杯茶吧,聽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