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澈與徐澄照行至山腰,一座殘破的六角亭突兀地立在道旁。斑駁的欄杆上系着兩塊褪色的藍布,在夜風中輕輕飄蕩,與溫澈發間的緞帶如出一色。
“這是溫氏從前設在山上的祈援台。”溫澈上前取下藍布,輕撫布條,指尖沾染了經年的塵埃。
徐澄照擡頭望去,檐枋的“溫”字紋路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難辨。
“祈援台為何是個亭子?”
“祈援台是各宗門設在領地内的神祠,形制各異。”溫澈的手指在朱漆剝落的檐柱上撫過,“溫氏的祈援台便是設在路旁的亭子,供來往的人歇腳。若遇風波,隻需在欄杆上拴一塊藍布,我家便會立即派人前來解決。”
他忽然擡手結印,檐角四道黯淡的圖騰亮了起來,連成一隻長角靈獸的輪廓。徐澄照凝神細看,隐約辨認出那是一隻長着巨角的鹿,正是溫氏供奉着的那隻靈獸夫諸。
“父親當年在靈州廣設試煉場,将禦水術傾囊相授。那時九州之内,會用禦水之術的修士十中有七。”溫澈語氣漸柔,“當年州内大小事務,我爹都親力親為,每年開春,都會和我娘親赴各處祈援台.……”
夜風卷着往事拂過亭柱,他的聲音輕得像在夢呓:“清明時節,靈州家家戶戶都會蒸青團祭祀水神。因各地制法不同,父母回家時總會帶回五花八門的團子分發給門下弟子……”
他摩挲着藍布的手一頓,“如今我已許多年不曾吃過青團了。”
徐澄照正想安慰,溫澈忽然微笑道:“從前倒是和我的摯友吃過。”
徐澄照立馬接話:“那我肯定也吃過。”
“哦?”溫澈挑眉,“那你說說,什麼味道?”
“我忘了。”
“忘了還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溫澈給了他一下,頭也不回地邁入夜色,徐澄照摸了摸火辣辣的手臂,緊随其後。
二人走出不遠,前方半人高的灌木叢後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兩名身穿粗布短衣、背着竹簍和弓箭的獵戶倉皇沖出,枝葉劇烈晃動間,他們嘶聲喊道:“道長!救命!”
溫澈目光一凝:“什麼東西在追你們?”
“是……是……”
話音未落,一聲低沉的咆哮炸響——
“轟!”
灌木叢被猛然撞開,一頭巨獸悍然現身。它身形壯碩如小山,渾身覆滿鋼針般的鬃毛,四足着地竟有一人高,豬嘴旁兩根倒鈎般的獠牙寒光森然,腥臭的涎水不斷滴落。
兩名獵戶吓得雙腿發軟,溫澈一把拽住二人衣領向後疾退,朝徐澄照道:“砍脖子!”
“好。”
徐澄照足尖一點,身形躍起,長劍揮斬的瞬間迸出一道淩厲金光——
“唰!”
劍光劃破夜色,巨獸猙獰的頭顱應聲而落。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激起漫天塵土。
詭異的是,那巨獸的屍體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變形,轉眼間化作了一隻尋常的山林野豬。
“怎麼回事?”徐澄照收劍看向溫澈。
溫澈走到他身側,踢了踢那野豬腦袋:“這原本就是普通的走獸,應該是被山中魔修用邪術異化了。”
他擡頭望向夜空,厚重的天幕上并不見幾顆星星,隐約有層薄紗般的透明結界,“魔教占山後,怕是把整座山的活物都魔化了……難怪各家會送來那麼多弟子,這可是獵魔試煉的好機會。”
徐澄照問道:“我的劍法是你教的嗎?”
溫澈笑笑:“我教了一半。”
“什麼意思?”
“以後你自然會知道。”
另一半是誰教的?難道是什麼姓顔的?
徐澄照怔在原地,這個莫名閃過腦海的念頭如細針刺入心口,泛起陣陣刺痛。
溫澈已轉向兩名癱坐在地的獵戶。二人竹筐傾翻,弓箭散落,粗布衣襟被汗水浸得濕透。
“求、求道長賞口水喝……”年長的獵戶嗓音嘶啞,喉結不住滾動。
另一人幹咽着唾沫附和:“對,對……都三天沒喝水了,渴死我了……”
“你們可有東西裝水?”
兩個竹筒哆哆嗦嗦地遞到了眼前,溫澈指尖輕擡,清澈的水流頓時自筒底汩汩湧出。
兩名獵戶瞪大眼睛,一口氣連喝三四筒,這才跪地連連叩首:“多謝神仙!多謝神仙救命之恩!”
溫澈拾起散落在地的竹木箭,遞還給二人:“我不過是個普通修士,不是什麼神仙。”
“可是如今世間……”年長獵戶接過箭支,欲言又止,“早已沒有會禦水……”
年輕些的急忙打斷:“胡說什麼呢!眼前這不就是嗎!”說着又眼巴巴望向溫澈,“不知神仙爺爺……能不能再賞些吃的……”
溫澈沒有答話,目光越過二人,遊離到了遠處幽暗的樹林間。
徐澄照看了看他,對二人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山裡?”
“小的範石,這是萬益。”年長獵戶連忙回答,“我們是北面村裡的獵戶,十天前進山打獵……”
溫澈回過神來,伸手扶起跪着的兩人:“你們在山上躲了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