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身後的溫澈：“這是？”

“應當是葉勝。”溫澈若有所思，“他和陸家小鬼不對付，我之前略有耳聞……”

徐澄照面無表情：“花裡胡哨。”

“年輕人就喜歡這種華麗的招式。”溫澈笑了笑，“既然南邊有葉勝在，我們也不必去了，往北走，直接去山頂。”

“嗯。”面前小路平坦，并無雜草，徐澄照收了劍，走到溫澈身側與他并肩。

葉勝雙刀一振，單足點地，身形輕巧地躍至半空。

右肘猛擊面前毒屍人天靈蓋，偏頭避過左側襲來的劍鋒，左腿橫掃将偷襲者踹飛。淩空擰腰轉體間，左手刀背格開身後重拳，右膝狠狠頂上第四人肩胛，借力一個鹞子翻身穩穩落下。

身後四尊龐然大物轟然撲地。

“這便是天才麼……”慕容真愣在原地。同樣是自幼被葉無患抓去煉蠱的“蟲皿”，葉勝的體魄卻始終超凡脫俗，那淩厲的戰鬥姿态，簡直和師父那個不近人情的怪物如出一轍。

不過葉勝可比師父要溫和得多——他至今仍用刀背對敵，以緻于那些毒屍人仍在掙紮。

淤泥突然劇烈翻湧，更多人形怪物破土而出，林間也竄出了許多形态各異的魔物。

葉勝刀光如練，精準斬斷它們背後的銀絲，魔物們頓時融化成了腥臭的泥漿，綠魂尖聲叫着“老夫的頭發！”被葉勝随手一道掌風打散。

綠魂消散後，林中魔物仍在不斷聚集。葉勝皺眉看向慕容真：“發什麼呆？”

慕容真猛然回神，執筆在空中飛快劃出數道墨痕，黑色禁咒如天羅地網般展開。然而仍有幾隻魔物沖破束縛，龇牙咧嘴地朝他撲來。

“别别别，别過來啊……”

他踉跄着後退，後背重重撞上樹幹。退無可退之際，那隻白皙修長的手突然暴起，竟生生捏爆了當先魔物的頭顱。

緊随其後的另一隻瞬間停步，夾着尾巴，伏低了龐大的身軀，喉嚨裡發出讨饒般的嗚咽。

看着它漆黑的皮毛，慕容真眼底泛起懷念：“我從前也養過一隻小貓呢，是一隻很漂亮的烏雲覆雪……”

他微笑着走近魔物，染血的手指伸向那雙獸瞳，“可惜我變成怪物後，它就被吓跑了……真懷念它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啊……”

葉勝握着雙刀，一腳踹開毒屍人，看向散落一地的魔物屍體，表情生動：“你怎麼會是個筆修？”

“怪物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慕容真攤了攤血淋淋的雙手，“比起你那邊的幾個，我還差得遠呢。”

一隻魔物突然從左側撲來！

慕容真手臂青筋暴起，将半人高的巨獸生生掄起，狠狠甩飛出去，那魔物接連撞斷五六棵大樹，才終于止住去勢。

“你才不是怪物。”葉勝語氣不滿，手中風刃精準絞殺剩餘的魔物。他旋身架起雙刀，擋住毒屍人當頭劈下的重擊，虎口被震得發麻：“我懷疑這些家夥對我有私怨。”

慕容真掐訣淨了手，重新執筆：“誰叫你總半夜叫人起來幹活？我也有私怨。”

“我甚至懷疑……”葉勝側身閃過毒屍人的撲擊，一個肘擊将其撞飛，皺眉道，“老頭會不會命令他們在這裡殺了我？”

“大少爺多慮了。”慕容真筆下墨咒流轉，将幾名毒屍人禁锢在原地，“你還大有用處呢……”話音未落，斜裡一人手曲成爪朝他抓來。

“嘶——”

右手一顫，毛筆應聲落地，慕容真忍痛大喊：“去抓葉勝！冤有頭債有主！别認錯人了！”

“混蛋！”葉勝呸了一口，一腳踹開偷襲者，急忙扶住他，“沒事吧？”

慕容真卷起衣袖，右手臂上三道烏紫抓痕觸目驚心，他運功逼出毒血，暗紫色的血珠滴落地面，頓時騰起縷縷白煙。

葉勝抓着他的胳膊，仔細查看一番，撿起地上的筆遞給他：“看來死不了。”

“就是可惜我這件衣服了。”慕容真活動手腕，重新畫咒配合葉勝制住剩餘毒屍人。看着陣中不斷掙紮的“同伴”們，他低聲問：“現在怎麼辦？”

葉勝歎氣：“我也不知道，要是師父……”

破空聲驟起！

九支羽箭如流星劃過，精準貫穿九人咽喉，将他們都釘在了樹幹上！

葉勝心中湧起一股寒意，呆在原地，兩手攥緊了衣衫。

慕容真怔了怔，走到近處的一人面前，箭矢力道之大，竟将後方的大樹都射了個對穿。

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沙啞：“師父他……他還是這般……”

“這般什麼？”

“恐怖”二字沒說出口，低沉的聲音在耳畔炸響，兩人同時一顫。

“出、出神入化！”

“兩個沒用的東西。”葉影的聲音透着寒意，“對毒屍人也下不了手？”

葉勝踉跄着往前走了兩步，視線從那群人身上一一看過去。

月光下，那些熟悉的面容蒼白如紙——他們全是被葉無患抛棄的“廢物”，是他偷偷帶回别院，悉心照料，帶着一同修行……卻始終無法祛除體内蠱毒的同伴。

葉無患得知後，便順理成章地用這些棄子監視他。師父想除掉他們，是他和慕容真多次求情，才讓他們免遭殺手……

可朝夕相處這麼多年，葉勝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本來的名字。

“你一定要把他們都殺了嗎？”葉勝仰起頭，月光照在他臉上，灑下一把透着寒意的霜，“難道就沒有别的辦法……”

葉影的聲音比月色更加不近人情：“如果有一天，你的心軟害死了你，不準說你是我的徒弟。”

葉勝死死攥緊拳頭，指節泛白，沉默地低下頭。

慕容真急忙打圓場：“師父，小勝他從小就心地善良，他……”

“半山那隻吸血怪物已被陸家小子解決。山頂還有隻食人魔，若那老不死的問起，就說毒屍人沾染魔氣失控，被其他修士所殺。至于那顆珠子，去西北亂葬崗找。”

慕容真扯了扯葉勝，見他仍低頭不語，隻得接話：“多謝師父，我們知道了。”

沉默片刻後，葉影冷聲道：“走了。”

“師、師父走好！”

待葉影的氣息徹底消失，慕容真輕聲道：“師父走了。”

葉勝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臉：“挖個坑吧，把他們埋了。”

慕容真畫出挖坑的工具，和葉勝一同将九具屍體安葬，又立起九塊簡陋的木碑。

葉勝在墓前呆立許久，忽然轉頭望向慕容真。慕容真無言地張開雙手，葉勝将臉埋進他的肩頭，喉間壓抑的哽咽漸漸化作低泣，最終放聲痛哭。

慕容真輕拍他的後背，肩頭的衣料被淚水浸透，溫熱蔓延。他仰頭望向天空，月色朦胧，在他眼中碎成兩三片晃動的白影。

待葉勝的抽泣聲漸弱，慕容真擡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輕聲道：“走吧。”

兩人并肩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道盡頭。

葉影從暗處走出，來到那幾塊木碑前。

“臭小鬼還是跟從前一樣。”

他在墳前等了片刻，墳堆突然聳動，七八隻蒼白的手破土而出！木碑被震得四散飛落，數個身形扭曲的怪物從爆開的墳墓中爬了出來。

葉影随手一揮：“下輩子投生個好人家。”

黑紫色的火焰如流水般漫過地面，将那些身影盡數吞噬。

良久，火光燃盡，林地恢複如初，隻剩一塊燃燒的黃衣碎片在空中飄蕩。

葉影伸手接住，看着它在掌心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