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真輕聲笑了笑：“我知道。若不是我比他們更早遇見師父，如今恐怕也變成那副模樣了。”
“藥都按時吃了嗎？”葉影走到他面前。
“當然吃了，我還沒活夠呢。”慕容真看着葉影，隔着那遮住面容的帷帽，怎麼也看不清師父此刻的神情。
他語氣認真起來：“師父，若我有一天也變成了怪物，你就殺了我吧。師父的劍很快，肯定不會痛。”
“别說蠢話。”葉影擡手拍了下他的腦袋，“夜深露重，趕緊下山。”
溫澈和徐澄照一路清除沿途的魔物後，來到了山頂的溫氏别院。
昔日雅緻的宅邸如今掩映在蔥茏綠意中，卻已是滿目瘡痍：牆皮斑駁剝落，朱漆大門殘破不堪，院内雜草叢生，碎瓦遍地；雕花門窗上蛛網密布，連蛛絲都覆着經年累月的塵埃。
溫澈在廢墟中找到了父親當年設立的符咒台，仔細清理幹淨，煉制完所需符咒後，将其收入紅玉納戒中。
他走到正門前，俯瞰着腳下紫霧彌漫的空明山，取出一張青符。
一場暴雨傾盆而下，轉瞬間便籠罩了整座山。
雨幕中，籠罩山間的結界被層層蕩開，雨絲墜入山澗水潭，黑紫色的泉眼漸漸清澈見底，停滞的溪水重新潺潺流動。林間草木煥發生機，濁氣被清新的植物氣息取代，山中污穢都被這場雨洗淨。
那些魔化的怪物們也恢複成了原本的模樣，擱淺在岸邊的魚頭怪分裂成一條青魚和一隻松鼠，青魚甩尾跳入溪中，驚得松鼠一躍而起，竄進林中……
半山腰的幾座六角亭内擠滿了避雨的修士，而在無人注意的亭頂，一道白鹿的虛影若隐若現，檐下飛濺的雨水從它臉上滑落，宛如一滴眼淚。
慕容真畫出一把雨傘，匆匆下山。
長廊幽深，仿佛沒有盡頭。溫如緩步前行，身上的金石玉器随着步伐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在一扇寬敞的門前停下腳步，屋内燈火通明，悠揚的琴音流淌而出。他站在門口聽了片刻，琴聲停了。
溫如推開門，清雅的檀木香氣迎面而來。
琉璃榻上，一個男人盤着右腿而坐，身前橫放一把通體漆黑的七弦琴。
他長發披散，面上覆着詭異的烏鴉面具，雙耳垂落一長一短的紅玉耳墜。暗紅色外袍松松垮垮地披着，胸膛大敞，幾條長短不一的紅玉珠鍊貼在如雪般的肌膚上，隐約能從腰間看到背後的紋身。
他撫琴的手指修長如玉，指甲卻漆黑如墨，雙腕各戴一隻金鑲紅玉的镯子。赤足未着鞋襪，垂落的那隻腳踝上，一條金鍊微微晃動。
溫如搬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見羽指尖輕撥琴弦，頭也不擡：“如何？”
溫如語氣平淡：“我那見色忘義的小叔叔果然和姓徐的在一起，我把旗子都給他了。”
撥弦的手一頓，重重掃下，見羽冷聲道：“還是這麼沒出息。”
“在空明山，有人朝我射了一箭。”溫如點了點左臉，“一支金燦燦的，好像是黃金做的箭。要不是小叔叔在，那隻箭就要戳穿我的臉了。”
見羽終于擡頭：“那是什麼人？”
“我不清楚。”
“你小叔叔沒有告訴你？”
“你回去，回去。”溫如闆着臉，模仿溫澈的語氣，“小叔叔他這麼說。”
“哼，那姓徐的昏迷時就天天守着他哭。現在人醒了，你那見色忘義的小叔叔眼裡還能裝得下誰？”
溫如道：“小叔叔好像變醜了。”
見羽笑道：“傻孩子，那是他用來僞裝的人.皮.面.具。”
“哦。”溫如點點頭，“射箭那人很厲害，若是能和他打一架就好了。”
見羽接着撫琴：“不行。”
溫如皺眉：“為什麼？”
“你下手沒輕沒重，打死人怎麼辦？”
溫如小聲反駁：“不會打死的，我沒有打死過别人。”
“半死不活剩一口氣也不行。”
久久沒聽到回話，見羽擡眼望去，溫如依舊面無表情，但他分明從那張冷淡的臉上讀出了幾分惱意。
“早跟你說過别這麼好鬥，”見羽無奈地歎氣，“城裡那些死了千年的怪物都經不起你折騰，更何況是地上的蠢貨。”
“可是那個家夥真的很厲害！他肯定也想跟我打架！”溫如臉上忽然浮現出黑色斑紋，“那裡還有一隻冒火的怪物，我也好想和他打一架！”
“冒火的怪物？”見羽眉頭一皺，“陸家的人？”
溫如指甲伸長，一把扯下左眼眼罩，那隻紫色瞳孔興奮地收縮：“管他哪家的，他足夠厲害，就能當我的對手！”
見羽“啧”了一聲，十指輕撫琴弦。舒緩的曲調流淌而出，溫如身上的異狀漸漸消退，又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模樣，默默戴回眼罩。
“去泡個澡，好好休息。”見羽摸了摸他的頭。
溫如點頭，把椅子拖回原處，見羽問道：“那隻笨貓呢？”
“小黑嗎？他說去抓魚……咦？”
鼻子底下傳來一股溫熱，溫如伸手一抹，指尖一片黑血。他劇烈咳嗽起來，大口污血噴湧而出，臉上迅速浮現烏紫瘢痕。
見羽猛地站起，箭步上前接住搖搖欲墜的少年，将他打橫抱起輕輕放到床榻上，掌心運起靈力為他逼出體内毒素。
他凝神探查脈象，眉頭微展：“比預計的毒發時間晚了一日，症狀也比上次輕些……”
見羽握住少年冰涼的手，聲音放柔：“看來新配的藥方見效，你要繼續按時服用。”
溫如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抗拒，輕聲道：“那……你要給我吃糖，要很甜很甜的桂花糖。”
“好。”見羽替他掖了掖被角，“想要什麼隻管說，叔叔都會給你備好。”
修長的手指将少年散落的發絲别到耳後，見羽眼中寒光一閃：“你可曾看清射箭之人的模樣？告訴叔叔，我去殺了他。”
溫如虛弱地搖頭：“那是遠遠射來的一箭，我不知道是什麼人……可是他很厲害，我……”
見羽立即打斷：“那支箭呢？”
“在小叔叔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