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炊煙中,草屋裡飄散着誘人的飯菜香氣。趙遇塵鼻翼微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醒了。”
一道冷冽的聲音突然響起,吓得趙遇塵猛地一顫,驚叫着滾到床的另一側,隻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盯着徐澄照。
“别,别殺我……”他緊緊攥着衣襟,另一隻手護住後頸,顯然對昨晚的事仍心有餘悸。
徐澄照淡淡點頭:“嗯,不殺你,出來吃飯。”
待徐澄照走出房門,趙遇塵用力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的淚水,慢吞吞地挪了出來。
隻見屋内煥然一新,那張原本瘸腿的飯桌完好地擺在堂屋中央,上面擺滿了豐盛的菜肴,徐澄照把一碗飄着翠綠蔥花的雞湯端上了桌,竈台邊,溫澈正從大鍋裡盛出一小桶熱氣騰騰的米飯來。
“咕——”趙遇塵的肚子立馬叫了一聲。
他揉了揉眼睛,恍惚間似有零碎的記憶片段一閃而過,隐約還夾雜着孩童的笑聲。他甩甩頭,難以置信地望着二人:“這,這些都是你們做的嗎?”
“我掃了院子。”徐澄照在桌前坐下,“他做了飯。”
溫澈将飯桶放在桌上,坐在徐澄照對面,朝趙遇塵點頭示意:“過來坐下吧。”
“兩位道長好厲害!”趙遇塵環顧四周,“另一人呢?”
“他見你沒醒,一大早自己去廟裡了。”
趙遇塵磨磨蹭蹭走到桌旁,眼神在兩人之間遊移:“你們……真的不會殺我吧?”
話音剛落,徐澄照伸出了手,趙遇塵立刻捂着脖子往桌下躲。徐澄照拿碗的手一頓。
溫澈失笑道:“以前在山裡時,飛禽走獸也是這麼害怕你的。”
“我不記得。”徐澄照面無表情地盛了碗飯遞給他。
趙遇塵從桌底探出頭,摸着後頸小心翼翼地觀察徐澄照。
溫澈将那碗飯推到他面前:“别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徐澄照又重新盛了一碗遞過去。
趙遇塵戰戰兢兢地坐下,拿起筷子時仍戒備地盯着徐澄照。
溫澈道:“我們身為道士,早看出你身上有邪祟纏身。昨日隻是想替你驅邪,并非有意傷你。”
“你們早就知道?!”趙遇塵聲音陡然拔高。
徐澄照和溫澈對視一眼,淡然應道:“嗯。”
聞言,趙遇塵緊繃的脊背一下子松了下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揪着自己的一縷白發,猶豫着開口:“我……我從小就和别人不一樣.……不僅頭發是白的,眼睛也是紅的……多虧方丈爺爺幫我驅邪,眼睛才變得和常人一樣。隻是這頭發……”
他偷瞄了徐澄照一眼,“所以昨晚十二道長那些話,其實是說給我身上的邪祟聽的?”
徐澄照默不作聲地吃着飯,輕輕點了點頭。
見少年神色漸漸放松,溫澈淡淡道:“小騙子,我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害你?”
趙遇塵膽子大了起來,又恢複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那可說不準,那‘黑白雙煞’不也濫殺了許多無辜修士嗎?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也……”
“那些修士可不無辜。”溫澈語氣驟冷。
“什、什麼?”趙遇塵被他突如其來的氣勢吓得一哆嗦。
溫澈展顔一笑:“沒什麼。就算我們要謀财害命,也該去找那些世家子弟,何必為難你這個小窮鬼?”
“說得也是!”趙遇塵眉開眼笑,端起碗筷喜滋滋地說,“真好啊!我都好久沒在家裡吃過熱乎飯了!”
溫澈用筷子輕輕敲了下他的碗邊:“先去洗漱。”
“好嘞!”趙遇塵歡快地應着,一溜煙跑出了門。
徐澄照夾菜的手一頓,看向溫澈:“我洗過了。”
溫澈眨眨眼睛:“我知道。”
徐澄照夾起一塊魚肉,仔細地剔去魚皮,挑出每一根細刺,連沾着的一絲紅肉都不放過。
“我忽然想起來,”他專注地挑着刺,“有人吃魚隻吃白肉,不能沾一點皮,不能有一根刺,連紅肉都要挑幹淨。”
溫澈覺得好笑:“有人?”
徐澄照将剔好的雪白魚肉放進他碗裡:“溫澈,你做飯真好吃。”
溫澈眼中笑意加深:“這個我也知道。”
“我還想起,”徐澄照繼續道,“有人喝湯要放蔥花,盛到碗裡卻要把蔥花都挑出來。”
他取過空碗,舀了勺金黃的雞湯,仔細将漂浮的蔥花一一揀出,推到溫澈面前,“為何要騙他?”
“我哪裡騙他了?魑棽卷上的封印在他身上,怎麼不算被邪祟附身?”
溫澈眉眼彎成了月牙,将那碗挑淨蔥花的雞湯放到趙遇塵的位置上,“不過,這小子竟是天煞之體。先前見他眼睛與常人無異,我還以為……”
他忽然停筷沉思,“看來那老和尚不止封了他的記憶,還在用禁術為他續命。”
徐澄照又盛了碗湯,照例挑淨蔥花遞過去:“天煞是什麼?”
“魂魄先天殘缺之人。”溫澈接過湯碗輕啜一口,“生來便是白發紅瞳的模樣,常被視作不祥之兆,多半會被遺棄。即便活下來,通常也都活不過十二歲。”
“用殘頁續命,活不過十二歲……”徐澄照話到嘴邊又止住。
溫澈聲音低了幾分:“見羽的确是天煞。”
“嗯。”
徐澄照正要再問,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和荒腔走闆的歌聲,便住了口。
趙遇塵蹦跳着進了門,手裡還攥着一小捧色彩斑斓的野花。
溫澈道:“跑去哪裡了?後院不是有一口井嗎?”
“那口井早就枯了!我去了附近的小溪邊洗漱,還摘了許多花,好看吧?”趙遇塵将花束獻寶似的捧到二人面前。
徐澄照面無表情,聲音冷淡:“這種路邊的野花,也就隻有你們這些小孩……”
溫澈連忙捂住他的嘴:“好看好看,過來趁熱吃,吃完帶我們去寺廟。”
“好嘞!”
趙遇塵興沖沖地将那捧小花塞進一個缺了口的白瓷瓶裡,仔細地将破損的那面轉向牆壁。
寒鴉寺坐落在秋雨村附近的落霞山上。
三人離村後沿着蜿蜒的山徑走了許久,直到夕陽西沉時分,才望見掩映在蒼翠山林間的寺廟。金黃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朱紅寺牆下幾名僧人正清掃落葉。厚重的寺門前,兩隻石獅威嚴矗立,整座寺廟透着莊嚴肅穆之氣。
這古刹地處偏僻,往來的香客也不多,三人沿着長長的石階拾級而上,前方隻有兩名修士模樣的青年同行。
越往上走,那二人的臉色越發慘白,腳步也虛浮起來。
走到了寺廟正門口,一人晃了晃腦袋,終于忍不住開口:“我……我頭暈得厲害……想吐……”
另一人附和:“我,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