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已然十分不易,誰家供得起讀書人。
石頭家更不用提,窮得隻剩土了,還想着讀書,不如當作沒這事,老實過日子,慢慢攢上數十年,總會有一些家業。
這是村裡人的想法,樸實,可靠。
但石頭他娘不認。
她先是高興得快要瘋了,一直抱着石頭笑。後來是真瘋了,她沒錢供孩子讀書,她就挨家挨戶敲門,她求人家借錢給他們母子兩個,人家不給,她就跪下來求。
誰能給她錢?有這錢的給自家孩子買點肉補補身子不好嗎?
救急不救窮,村裡人明白這錢給出去算打了水漂,心腸硬得幹脆閉門不出,心腸軟的給個二三十文,為自己積攢陰德。
隻有劉大山是個純傻的,蘭知給他二兩銀子上縣城打個櫃子,他直接拿了一兩銀子給了跪在他面前的年輕寡婦。
蘭知想要的櫃子沒買成,劉大山從懷裡掏出一副銀丁香給夫郎賠罪。
蘭知甩了他一巴掌,轉身趴在床上哭了。
自從劉大山給了一兩銀子,村裡好多人都說,劉大山不懷好意,看上了陳寡婦,想白養個兒子。
夫郎在自己懷裡哭得眼眶通紅,劉大山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撕碎了,他說了自己能想到所有讨好夫郎的話,嚼幹了舌頭将人哄睡了。
他跑到傳閑話最厲害的幾人家裡,拿着殺豬刀跟人對峙,吓得瞎說的人抖成一窩鹌鹑,生怕被劉大山這個瘋子剁了。
劉大山還想去将錢要回來。
他沒想到蘭哥兒這樣傷心,他不能做讓蘭哥兒傷心的事情。
就在他準備當衆上門讨要時,年輕的寡婦帶着她的孩子以及陳家的幾個長輩登門了。
她先是讓孩子給劉大山夫夫兩個跪下磕頭,說他們是石頭這輩子的恩人。又對着蘭知賭咒發誓,說自己絕無二心,隻想讓石頭有個好前程。
事情在這裡僵住了。
蘭知惱怒劉大山自作主張,決心給他教訓,劉大山得了夫郎冷遇,急得像無頭的蒼蠅,石頭他娘拿住銀子哭求着不停,但絕不願松手讀書錢。
劉大山的大伯公,也就是當時的劉氏族長和幾個族人商議,又和劉大山夫夫兩個談,最終想出了一個法子。
石頭若在婚嫁之年能讀出個名堂出來,就要娶他們劉家的夏哥兒,做他們劉家的哥婿。
若是讀不出什麼東西,婚事甭提,還要按息還錢。
這個條件全是站在劉家的立場上定的,但陳家來的幾個人和陳寡婦都點頭同意了,沒别的原因,族中供不起也不想供别人家的孩子去讀書。
就這樣,石頭去縣城讀書了,夫子為他取了學名,叫陳明遠。
願他讀書明裡,前程遠大。
時間一年又一年過去,陳明遠考上了童生,陳明遠又考上了秀才。
他年少有才名,長相俊秀,待人大方有禮,劉氏一族對這個女婿十分滿意。
滿夏也十分中意陳明遠,盡管這幾年他們很少見面,但想到村裡人交口稱贊的少年是自己的未來夫婿,他就得意得翹着嘴巴。
漸漸地,陳家秀才和劉家小哥兒的娃娃親被擡到了面上,更是由劉氏族長在陳家秀才宴上親口說出,村裡消息靈通的都等着兩家辦事再吃一次喜酒了。
但誰能想到,這邊劉大山夫夫兩個都已經為滿夏制備嫁妝了,那邊陳家母子卻遲遲未派人上門提親,商議親事。
夜晚,蘭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旁邊,忙碌一天的劉大山蓋着被子,閉着眼睛,小聲打呼,睡得很香。
蘭知氣不過,一把掀開被子,一巴掌拍在劉大山的胳膊上,他用了十成的力氣。
劉大山從夢中驚醒,捂着胳膊正想發脾氣,就看到夫郎倚在床頭低聲啜泣。
劉大山一下子什麼氣都沒了,他趕緊起床給蘭知披上衣服,又把被子往夫郎身上攏了攏。
确保蘭知不會受涼,這才開口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若是緊要的大事,蘭知不會等到晚上才哭,想來還是為了大兒子的事情。勸解的話在嘴邊都要說出來了,就聽到夫郎說起了夏哥兒的婚事。
蘭知罵陳家人不識好歹,說陳母性格古怪,陳明遠也不親近,最後又罵回劉大山。
“當初都是你們家鬧出這種事情,還為夏夏定下娃娃親。我和你直說了,如果夏夏的婚事有了差錯,我和你沒完……”
高大的漢子被自己夫郎在床上罵了半炷香
好在孩子們都住在堂屋另一邊,這屋的動靜不會傳到那邊去。
“蘭哥兒,你别急,被子掉了要受涼的。依我看這件事情,純是陳家人在裡面搞鬼,沒什麼大事。你想,當初陳氏是怎麼對待他們母子倆的。”
依劉大山看,隻要是個有血性的漢子,在石頭這個位置上,就絕不會再讓族裡插手他的婚事。
說來,兩家的親事雖然沒過明路,但也早已是兩家人默認的事情了。
陳明遠能考上秀才,在周邊村鎮都是十分有出息的人物,又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劉家還對他有恩,夏夏還愁沒有好日子過。
夫郎心思敏感,怕是舍不得夏夏離家。
“更何況,我覺得夏夏也中意那小子。”
劉大山說這話有些酸溜溜的。
夏夏喜歡陳明遠?蘭知可不這麼想。
男人都是一根筋的,姑娘哥兒對着他笑幾下,腦子裡就想着人家中意我了。
劉大山這個憨貨,能看出什麼。
按他這段日子的觀察,他家夏夏八成是情竅未開,若是一顆心撲在情郎身上,婚事出了變故,哪能不着急。可這幾天,夏夏除了擔心他大哥的腿外,吃得好,睡得也香,半點看不出傷心落寞。他原先也以為夏夏喜歡陳明遠,現在看來那陳家小子和發冠、銀簪、綢布什麼的沒什麼區别。不過是因為是件好東西,夏夏才喜歡。
隻要不動情,事情便好辦。已然對身邊憨貨情根深重的蘭知這樣想到。
不過他可不打算對劉大山說這麼多。
“我就不說别的,我隻是說這一件事。你看,同樣是面對兒女的婚事,咱們家裡,夏哥兒等到嫁妝早早就預備起來了,衣裳被面,碗筷家具,哪些不上心。”
“可他們陳家呢?陳明遠一頭紮進私塾,陳母也不曾登門,我往陳家送過好幾回東西,陳母都推說她家明遠功課要緊,像個木頭人一樣,十句話都說不到點子上。”
“那天大堂兄都在宴席上點明了,陳明遠都不曾開口應下,隻事後含糊了我們幾句。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成親向來是男方着急得多,可你看現在,倒像是咱們上趕着要嫁夏夏。”
聽夫郎這麼一說,劉大山也慌了,事情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這門婚事,不會出了什麼變故吧?
他一個激靈,額頭冷汗直冒。
蘭知靠在他懷裡,扯過床頭的帕子給他擦汗。“大山哥,我害怕。若是真出了事,必然有損夏夏的名聲。”說着,蘭知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不會的,不會的。”劉大山安慰蘭知,也在安慰自己,“趕集後我就去找大堂哥,蘭哥兒,我會保護咱們的夏夏,不會讓他受到傷害。”
蘭知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