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牙人看遍了棚子裡的牛,劉大山都不滿意,始終沒有拍闆定下。賣牛的牙人見他是真心想買,不願錯過這個客戶,隻告訴他本月初十有一批牛要運來售賣,品相都比棚子裡這些要好。當然,價格也要貴上些許。
劉大山和兒子商議了下,拍闆決定三天後再過來看是否有看得中的牛。
蘭知和滿夏不太喜歡這裡牲畜渾濁的味道,見他們商議好,正準備抽身離開,剛轉身便碰上一個着急忙慌的中年男人朝着這邊跑來。
他面色愁苦,對牙行管事道:“哥,快去吉祥街那邊看看,那個男的快不行了,渾身高熱。”
“這又是在整什麼幺蛾子?”牙人拱手告别劉大山,跟着報信的男人出去,邊走邊罵,“賠錢的玩意兒,原本還指望着他相貌好,能賣個好價錢,現在恐怕要砸手裡了,他怎麼就這麼想不開……”
聲音越來越遠,慢慢地就聽不清了。
蘭知感慨道:“想來這牙人還做着買賣人的生意,都是買賣,這賣人和賣畜生恐怕也沒什麼區别。”
世道如此,百姓又有什麼辦法?衆人皆沉默。
與其站在這兒想,不如回村過自己的小日子去,守着田地,細心伺候,期盼着年年有餘糧。
——
劉氏族長家中,此時靜地能聽到遠處田埂上孩童的呼聲,劉大山坐在竹凳上,已經吃了三碗冷茶,心中卻仍然煩悶難平。
“我和蘭哥兒很長一段日子裡隻有夏夏這一個小哥兒,我舍不得他受半分委屈。”
“這樁婚事原本講定了的,不知怎麼陳家就沒了動靜,現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這讓我家夏哥兒怎麼出去見人!”
“我可聽說了,負心薄幸都是讀書人,想欺負夏夏,要先問問我手上這把殺豬刀!”
“我們家這些年可是明裡暗裡給了陳明遠那小子不少好處,不然憑他那幾個狼心狗肺的叔伯兄弟,他早就掉河裡淹死了,還有今天!”
劉大山越說越氣,真恨不得不管不顧提刀打上陳家的門要個确切說法。
劉繼宗看着自己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堂兄弟已經破口大罵好一陣子了,抖落煙灰,忍不住開口勸道:“好了,好了!嗓門越說越大,也不怕有外人聽見。”
劉大山聞言,雖然氣得胸口直抖,但還是壓低了嗓子:“這婚事成與不成,總要有個說法,不能讓我家夏夏被那個小子拖着。”
“可那陳明遠近日不在家中,在縣城讀書啊?”
“現在村裡說什麼的都有,大部分人都知道我家夏夏和那小子的婚事,另一些說得更難聽,說老子上趕着要嫁哥兒!事關我家夏夏的名聲,讓他耽擱一天學業都不成?”
“不行我自個上書院去問去!”
劉繼宗拉住劉大山,勸他道:“你這麼一鬧又有什麼好處,還不是把夏哥兒放到風口浪尖上。我看這事,還是兩家人找個合适的時機慢慢談。”
“陳明遠那小子還是十分知書達理的,兩家坐下來慢慢談,說不定是個誤會。”
劉大山看着劉繼宗忽而安靜了下來,冷聲道:“當初村裡人是怎麼知道兩家定下娃娃親的?又是誰在陳家的宴席上不打招呼說出定親的話?”
“縱使先前有約,如今也該細細商談過後才做決定,若是當時提前問過陳家的意思,還會是如今的局面嗎?”
劉繼宗被問得臉色青白,上下嘴唇顫抖。
“你如今還要為了陳明遠的勢,搭上我家夏哥兒的一輩子嗎?”
劉繼宗愣了片刻,失落地放下手中的煙杆,氣虛道:“我在這事上昏了頭了,我是有私心,有心交好陳秀才。可平心而論,陳明遠配不上夏哥兒嗎?兩人若是成婚,夏哥兒便有了大好前程。我這怎麼就是搭上夏哥兒的一輩子了呢?我是他親堂伯,如何會推他入火坑?”
劉大山蹲下身子,頭埋在膝蓋裡,聲音悶悶的:“繼宗哥,我隻有兩個孩子,滿倉七年前被強征入伍,我們當時隻有夏夏了。都是我沒本事,當時若沒了夏夏,我和蘭哥兒真活不下去。”
劉繼宗急忙道:“我哪裡能不懂你的苦心,唉,這次确實是我豬油蒙了心,一時做了糊塗事。你放心,若是近兩日陳明遠再沒有消息傳來,我便登門讓陳家傳信,讓他歸家商議此事。”
劉大山不吭聲。
劉繼宗又道:“這倆孩子是和是散,月中一定會出一個确切的結果。”
劉大山站起身子,沒心思再多聊,隻說:“我隻看近段時間鬧出的這些事情,陳明遠已經不是夏夏的良配了。”
劉大山推門而出,劉繼宗站在原地直歎氣。
自己這個兄弟也真是倔,他為夏哥兒找的這個夫婿哪裡不好?陳明遠有真本事,不是那種隻會花花嘴的窮酸秀才。夏哥兒嫁過去,日後倚仗着夫君的身份,旁人都要敬他三分。
難道把夏哥兒嫁給一個地裡刨食的漢子便如意了,那樣的人,就算他人老實本分又如何,夏哥兒還不是整日都要為生計勞力憂神。
滿夏算是他們一族近些年來長相最好、性格最伶俐的小哥兒了,縱是這樁婚事夾雜着他作為族長的私心,但也是真心為滿夏打算。
到底是各有所求,既然兩家都不樂意,他做族長也不好強人所難。
隻看最後商議的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