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斯年以前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自從他被猴子踢到了這個身體裡面，再遇到這類捕風捉影的事，也是心有惶惶。

黃泥茅草屋不如青磚大瓦房結實，風稍微大些，門窗就被吹得吱嘎吱嘎響。許斯年将被子往上拉，緊緊蒙住頭，腳往回縮，身子弓成蝦米，心慌慌地待在裡面。

心髒撲通撲通的跳，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屋外的哭泣聲也更加清晰。

許斯年經過一番内心掙紮，還是決定出去探探。他悄悄打開屋門，透過縫隙觀察着，并沒有見到什麼異常，于是膽子大了些，拎起放在床角的木棍走出了茅草屋。

寂靜的田野裡，昏暗的月光下，風聲帶來嗚嗚咽咽的哭泣聲，許斯年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三看，朝着聲音的方向走去。

不遠處的田埂上，他看到了蹲着的白色的一團，許斯年吓得心一抖，差點拿不穩手中的木棍。

那團白色比他還警覺，聽到身後傳來的細微動靜，馬上轉身回頭，低喝道：“誰在那兒？”

許斯年這下子看清了，他松了一口氣，朝着對面那人道：“夏哥兒，是我，許斯年。”

滿夏站在那裡，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卻倔強的轉過身蹲下，不肯讓人瞧見。許斯年站在那裡，摩挲着衣擺進退兩難。

小哥兒蹲在那裡，身上那一抹白衣，讓許斯年想到了在暴雨中被擊打的白玉蘭，輕輕顫抖，讓人心都軟了。

他鬼使神差般走了過去，小心翼翼的避開滿夏随手放着的大磚頭，在離他有一臂距離的地方坐下，也不說話，直愣愣的看着前面的水田，手也不知道怎麼放才好。

滿夏這會兒其實有些哭累了，但是一想到被許斯年看光了，就莫名羞恥，頭埋在膝蓋裡起不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斯年隻覺得身邊的人好像沒了動靜，他扭頭看了看，滿夏仍舊像隻鴕鳥一樣緊緊把自己埋着。

這樣？不會喘不過氣來嗎？他想了想，還是伸出一隻手指戳了戳小哥兒的肩膀頭，小心翼翼問道：“出什麼事情了？”

回答他的是沉默。許斯年尴尬的收回手，輕聲笑道：“我瞎問的，你别……”

“我就是覺得我好壞。”滿夏口出驚人，“是我連累了家裡，令大家都為我擔心。”

他的聲音悶悶的，許斯年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滿夏熱情開朗，敢愛敢恨，幾個時辰前見他還是好好的，這是晚上發生了什麼？

許斯年輕聲安慰他：“怎麼會怪你？大山叔他們都希望你過得開心。”

被愛過的人，才懂得如何愛人。滿夏以前并不覺得自己會被人逼着嫁給不喜歡的人，但今晚，他看到阿爹蹲在地上為他撿起那些小物件的時候，突然後悔了。

“他讀書好，但并不怎麼回村，而且陳家人看他看的也緊，是我守在他歸家的路上，向他問好。他考上童生以後，我經常給他送一些小玩意兒，就想讓他記住我。”

“我當時以為，我們會像台上唱的那樣，他得功名做官，我成為官家夫郎，讓我身邊的人都過上好日子，讓别人都羨慕我。”

“你說，這一切是不是我自找的？如果我不是故意去接近他，家裡和族裡也不會為了我被陳家人恥笑。”

他擡起頭，臉頰上還墜着淚痕。許斯年看向他，小哥兒的眼睛被淚水洗得愈發清亮，嘴角倔強的抿着，說着說着，就好像要帶出哭腔來。

真是好一出精彩的大戲，漂亮的小哥兒仗着一張俊臉，略施手段，就吊着年輕的書生對他念念不忘。但不曾想書生更不是好人，貪圖好顔色，但心早已被前途富貴占滿。所以古人雲，仗義多是屠狗輩，負心多為讀書人。

想着想着，許斯年心中愈加煩悶，他雙手撐在地上，吐出一口濁氣，擡頭望向天空，突然開口問滿夏：“夏哥兒，你知道什麼是秀才嗎？三年兩次院試，有多少會被錄為秀才？”

滿夏一愣，回道：“就是……讀書很好，以後會做官的人。”

許斯年輕輕笑出了聲，向懵懂的滿夏解釋道：“我以前所在的北方，一個秀才的秀才生員大約在一百二十餘人左右，每次錄取不過十一二人。當然，懷安縣會更多些，但總歸不會過二十人。”

滿夏聽完，眼睛瞪得更加圓了，帶着點驚恐道：“啊！秀才這麼厲害嗎？那我們怎麼辦？早知道我就躲他遠遠的，不和他見面了！”

陳明遠要是鐵了心要報複劉家人怎麼辦？

“可是……”許斯年故作猶豫，沉吟道，“我看陳秀才忘不了你，他鐵了心要強占你！我看陳家人是背着他和你們談的，等他回來還有的鬧呢！”

“兩家可是立下文書的，他陳明遠不能不認！”

“那可不一定。”許斯年搖了搖頭，故意點他，“他若是要娶你做小老婆，今晚立下的文書就是做不得數的。”

滿夏一聽，氣憤道：“他敢這麼做，我就拼了這條命不要，也要告官，告他強搶良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