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驟然轉陰,空中飄着厚厚的烏雲。在田裡割麥的人們脊背繃得更緊了,手上抓着鐮刀一刻不停,此起彼伏的沙沙割麥聲中,沒人顧得上抹一把臉上的汗水,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而克制。
遠處悶雷滾動的聲響,正朝這邊壓來。
劉家的麥地緊挨着王家的地頭。王石頭領着媳婦和兩個兒子在地裡忙活,一個個急得直喘粗氣,手裡的鐮刀卻不敢停。
按理說,王二牛今年還不滿十八歲,沒到分田的年紀,家裡分的麥地本就不多,再加上他們一家子都是勤快人,從不肯偷懶耍滑,可不知怎的,今年偏就落在了後頭。
這會兒劉家的麥子早就收完入了倉,可王家的地裡還杵着一畝多金黃的麥穗,在風中搖搖晃晃,看得人心裡發慌。
劉大山站在田埂上,皺着眉頭對劉大樹道:“大哥,你去前面看看族裡的田,我去給王家搭把手。”
“可是……”劉大樹剛要說話,就被一陣悶雷打斷了。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天際,隻見烏雲翻滾,隐約已有雨絲飄落。
劉大山二話不說,抄起鐮刀就朝王家地裡奔去。王石頭聽見腳步聲擡頭,見是劉大山,先是一愣,随即眼眶就紅了。
"大山哥,這……"
"少廢話!"劉大山已經彎腰割了起來,"趕緊的,雨要來了!"
劉大樹也加快腳步,朝着劉氏族人的方向趕過去,左右族裡人多,也不差自家兄弟這一個,他願意給别人搭把手,那就随他去。
小河村籠罩在一片緊張焦灼的氣氛中。往日裡那些鄰裡間的龃龉争執,此刻在老天爺的威勢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村民們收完自家的麥子,二話不說就抄起鐮刀去幫别家搶收。
天際滾動的悶雷一聲響過一聲,豆大的雨點卻遲遲未落,隻在空中飄着細密的雨絲。
可誰也不敢心存僥幸,整個村子都繃緊了神經。騾馬的嘶鳴聲、牛車的吱呀聲此起彼伏,所有能用的牲口都套上了車。實在裝不下的麥捆,就由村裡的壯勞力們一包一包往家扛。
就連平日裡嬉鬧慣了的孩子們,此刻也都抿着嘴,低着頭,手腳麻利地撿拾着散落的麥穗,生怕漏掉一粒。
陳小毛家的麥田裡,此時正亂作一團。
家裡幾個大老爺們全都傷得厲害,走在平地裡都是一步三搖,若不是趙娥在家中吵鬧得厲害,他們都不想出門。不情不願來了,也是出人不出力。
本來麥子就比别人收得晚,現在更是還差大半在田裡。趙娥哭天喊地,一會兒罵老天沒長眼,一會兒又罵家裡的男人沒長良心。
她心裡恨,恨劉家,也恨陳家。
陳花香被母親強按在地裡幹活,臉都曬黑了,手也糙了,心裡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他擡頭望了望遠處,忍不住嘀咕:"大伯他們怎麼還不來幫忙?"
這話像是捅了馬蜂窩。
趙娥頓時跳了起來,指着陳家大房的方向破口大罵:"那些黑了心肝的!我前天就去求他們,嘴皮子都磨破了,他們倒好,說什麼'各家先顧各家'!"
她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都是些沒良心的畜生!巴不得我們全家餓死才好!"
家裡的幾個兒子面色微妙,娘在這裡罵姓陳的狗屁畜生,實在罵得太過難聽,她生下的這幾個可全都姓陳。
幾個兒子面面相觑。陳大虎強撐着站起身,低聲勸道:"娘,您消消氣。大伯他們又沒說不幫忙,他們可能自家麥子也沒收完……"
"放屁!"趙娥打斷兒子的話,"他們就是見死不救!"她突然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還有劉家……早晚有一天讓他們跪在地上!"
陳大虎望天,不再接話,反正他是幹不了了,愛咋咋的吧,總不能讓他拖着病身子在田裡拼命,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
田埂上,趙娥的破鑼嗓子還在不依不饒地嚷着,周圍的村民都埋頭幹活,誰也沒工夫搭理她的撒潑。就在這時,陳家大房領着族人趕了過來,遠遠就聽見弟媳在田裡罵祖宗,頓時氣得臉色鐵青。
"無知婦人!"大房當家的厲聲喝道,"由得你在這裡放肆?大虎,還不攔着你娘!她要是再說一句混賬話,就押去祠堂關三天禁閉!"
趙娥的罵聲戛然而止。祠堂的懲罰她是知道的——白天要跪在祖宗牌位前,晚上也不能回家,三天隻給清水,出來非得脫層皮不可。
她縮了縮脖子,聲音立刻軟了下來:"大哥,我錯了……我是急糊塗了。當家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家裡眼看就要斷糧,這麥子要是收不起來,我們一家老小可怎麼活啊……"
"住口!"大房媳婦冷着臉打斷她的話,這個趙氏,真是蠢貨,完全聽不懂人話,在這裡胡咧咧什麼,白白讓村裡人看笑話。
陳家大房手一擺,陳家族人紛紛下地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