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過,收了麥子歸倉,蠶也上了山。
有村人敲着銅鑼,走大道串小路,嘴裡吆喝着:“麥場清了,吃了晚食樹下集合喽!”
劉大山聽了,黝黑的臉上露出笑道:“麥收畢,水田開,估計是要說開閘灌水的事!”
“不開也要開了,誤了時辰誰擔?”蘭知半倚在門上,搖着蒲扇慢悠悠開口,語氣裡少不了陰陽怪氣,“為了陳家那幾塊破田,推了一日也夠面子了,昨兒個就應該開閘的。”
說來也是可笑,陳家出了秀才,就觍着臉到處說自家是耕讀傳家,世代守禮,隐約瞧不起小河村泥巴地裡的賤民。可實際瞧呢,陳小毛家的麥子在田裡爛了幾天了,也不見有人挽着褲腿下地。
若不是田非要灌水不可,估計還要爛着。
“村長心裡有數,不敢誤了的。”劉大山道,“真急眼了,半夜摸黑都要将水放了,還能怎樣!”
蘭知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嘴角輕笑,看不順眼的人過得不好,他就暢快,又看向蹲在屋檐下做草鞋的劉大山。
“夏夏的事你晚上多留心,村長不提,你也要暗暗提醒他下。”陳家的不要臉,也不能拖着他的夏夏,“我給桂花姐送了半包糖,也不知夠不夠?”
劉大山得了幾日閑,拿着草靶,粗糙的手指扭動草繩,腳邊已經碼了五隻新做好的鞋子。拿起手上做得差不多的這隻,對着自己曬得黝黑的腳比了比,又拿起用手稍微調整了下。
聽到夫郎的話,連連點頭道:“莫擔心,都是事先說好的,就是告知下村裡人。”
蘭知盯着他瞧,皺眉道:“怎麼做那麼多鞋?”
“草不争氣,我多備着。”劉大山嘟囔着,今年的草好像處理得不夠好,做出來的草鞋老是爛,沒穿幾天就壞了,害得他好幾次他都是赤着腳從田裡走回來的。
許斯年從屋裡出來,正巧聽到這句話,心虛摸着鼻子,心道前段日子的草鞋隻是自己的練手之作,能成形就很不錯了。
他裝作不知,走上前去,朝着兩人躬身作揖道:“大山叔,蘭阿叔,打擾了,小子有一樁要緊事,想要與二位商量。”
兩人擱下手中活計,擡眼打量他,許斯年弓着身子,頭越垂越低。半晌,才聽到“吱呀”一聲響,劉大山站起身子道:“你随我們進來說話。”
許斯年暗自松了口氣,挺起身,整了整粗布衣服擡腳跟進去。
進門後,許斯年執意讓二位高座,自己立在下首回道:“我本想過些時候再和兩位長輩提,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這事擱在我心裡熬得慌,隻得厚着臉皮先說出來,請二位拿個主意。”
劉大山和蘭知眼神一碰,心道不妙,這小子平日裡就跟花蝴蝶似的圍着夏夏打轉,今兒莫不是要捅破那一層窗戶紙?這愣頭青今日要把話挑明了,這可如何是好?
劉大山重重咳了一聲,粗着嗓子道:“你有話就直說,我平日裡最煩那些彎彎繞,你就别在這拐彎抹角的了。”
蘭知輕輕搖着蒲扇,也開腔道:“就是,有什麼事,你直接和阿叔說就是了。”
有些話私底下說了,他們都還控得住,老兩口心裡明鏡似的,引着許斯年說話。
“那我就直說了。”許斯年和二人對視,目光堅定,“我想贖了這張賣身契,眼下雖還差些銀錢,但我琢磨出個生錢的門道,今日特來把這個機會先緊着二位,做或不做,全憑二位定奪。”
原來是想要贖身!夫夫倆松了一口氣。
劉大說道:“我當是什麼大事?原來是想贖身,這有什麼難處?過幾日得了閑,我們去官府把賣身契約改了就是。”
蘭知也在一旁溫聲解釋道:“當初是大夫說你身子不好,便打算留你在身邊多照顧。如今你身子好了,又與我劉家有恩,本就應該給你消籍的,至于錢與不錢的,不必再談。”
當初劉大山買他回來,想着橫豎都沒幾天活頭了,也就懶得往衙門裡跑。沒承想,這家夥還真是福大命大,粗茶淡飯養了一段時間,竟好轉了。
可以活的日子變長了,那如今自然是不能做奴了,畢竟這小子還是夏夏的救命恩人。
許斯年卻搖了搖頭,挺直腰闆堅定道:“大山叔當時若沒救下我,我也活不了多久。隻是男子漢大丈夫,總要堂堂正正有一份産業,給自己在意的人一個安穩日子,還請二位成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