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底下的空地前,已經擺好了二十多張條凳,呈半圓形圍着,樹下還擺着一張方桌,上面放的大茶壺和粗陶碗。
陸續有村民往這邊趕,男人們身着短褂,露出曬得黝黑的胳膊,夫人和夫郎有些抱着孩子,有的還挎着針線籃,預備邊議事邊做活。大家相互打個招呼,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話,交換着麥收的喜悅與種稻的期待。
“我家那幾畝地都翻好了,就等着水來了。”
“早該放了,我今早看見上遊幾個村的田都泡上了,咱們再不放,怕是要耽誤農時。”
“今年麥子收成還不錯,稻子也得跟上啊。”
滿夏幾人到時,村長也到了。他拎着銅鑼,取下鑼槌,用力敲了三下,聲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亮。
“各家各戶聽着,今晚議事,商量開閘放水的事,每家每戶至少派一個當家!來的人四處看看,看少了誰家還沒來?”
一位搖着蒲扇的老大爺擡起頭:“村長,是要準備種稻子了?我今早還和哥幾個說呢,這天時正好。”
“是呀。”村長将鑼槌挂回去,“麥茬地都翻得差不多了,該引水了。”
聞言,村人大多面露喜色。隻有陳家大房朝着四周張望,沒看到家中小弟的人影,眉頭皺起,心中直罵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又過了會兒,村長瞧着時辰到了,人來得也差不多了,于是走到方桌前,敲了敲茶碗,人群逐漸安靜下來。
“各位鄉親們。”他的聲音洪亮,“大家的麥子都收了,地也都翻得差不多了。我今日去看了水,水位正合适,今晚将大家都叫過來,就是想商議明日開閘放水的事情。”
“是該放了。”有老農捋着胡子,說道,“我看着日子,明日正式動工的好日子。”
村長站起來道:“我和我家小子看過了,閘口有些雜草,但總體情況不錯,明日一早去,半天就能通水。這樣吧,明日卯時,各家青壯拿着農具到閘口集合,先清理雜草再放水。”
見衆人都點頭應是,村長也不再多說,轉而說起另一件事,朝着劉大山和陳家大房的方向點頭,随後開口。
“還有個事兒,我得和大夥說道說道,陳秀才和劉家夏哥兒的婚事,往後大家就不提了。兩家商量好了,各自婚嫁,再不相幹。”
大家尚且還沉浸在明日改稻的喜悅中,旁的事兒顯得也不那麼重要了。不過聽聞兩家的親事作罷,一時之間衆人還是吃了一驚,都想知道這内裡發生了什麼事,隻不過這裡的門道,兩家不說緣由,誰也不敢問。
再看退親的兩家人,臉上皆是坦蕩,半點不顯詫異,顯然是私底下早就講好的。
“成了,今兒的事就說到這兒吧,大家先回去歇了,不要誤了明早的時辰。”
衆人一陣騷亂,各自結伴回去。
“ 啧啧啧,我老早就說了,這兩家的婚事成不了!如今你看,可不就讓我說中了,黃了。”
“可邪門了,這陳秀才日後有出息的呢,劉家也願意退?這不是把金元寶往外推嗎?”
“呸!你瞧瞧陳家那幾房人的臉,鼻孔都快翹天上去了,分明是瞧不上咱們村裡的哥兒喽。”
“這事辦得也太不地道,劉大山當初也幫他不少,就這樣對人家小哥兒,不像話。”
“管他呢!各家鍋底都有灰,咱還是操心明天插秧的事吧。”
“也是,如今這世道,寡婦還能坐花轎,何況是沒過門的親事,都别瞎琢磨了,該幹嘛幹嘛。”
“你沒看見沒?那大山夫郎父子倆手上那扇子,我在城裡見過,要五六錢一把呢!”
“天老爺!那扇子竟這樣貴,大山也舍得。”
村裡人避着兩家人,在夜色下聊得火熱,若不是第二日還有事做,估計還有得聊。
劉大山清早吃過早飯,扛着鋤頭出了門。其他人留在家裡,跟着許斯年做蠶絲扇。
暑氣初蒸時,新繭澄黃如蜜蠟,許斯年取用了小二十枚,投入盆中,看着蠶繭浮在滾水裡打轉,過一會兒,就浮起一層膠質亮光。
家裡有好幾柄竹骨素扇,本就是備着制扇子用的,此時剛好取出來繞絲扇。許斯年用細長銀針挑起絲頭,往扇骨上輕輕一繞,手腕翻轉,蠶絲便猶如春蠶吐息般,層層疊疊繞于竹骨之上。
“好漂亮呀!”滿夏眼睛盯着許斯年的手,絲線仍舊綿綿不絕繞上扇面,漸漸織成了輕绡般的素紗,雖然仍是濕漉漉的,那已可見其漂亮。
許斯年繞線收尾,舉着半透明的扇子對着日頭照,開口詢問道:“各位看看,這扇子可還成?”
蘭知眼睛都亮了,接過扇子上手摸,連連贊道:“真好,若不是親眼瞧見,真難想扇子還可以這樣做,趕快拿去外面晾幹,到時咱再瞧瞧。”
到了日頭最毒的時候,許斯年的扇子做好了。
那扇面繃得極緊,迎着日頭一照,像是水上浮動的粼光。扇骨原本也隻是極為普通的竹子,如今裹了層絲,摸上去又涼又滑,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