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山山如其名,即使地處火爐一樣的金陵,也能從炎夏的空氣中攫取那一絲珍貴的涼爽之意。莫辛卻沒心思也沒福氣體驗這涼意,反而時常感到汗流浃背。
“中府、雲門、太淵——又錯了!”毫不留情的一戒尺打下,莫辛本就皮貼骨的手背登時便腫起紅印,疼得她直抽冷氣,“左偏了半寸。”
關河夢站在練手用的人型皮偶一旁,冷冷地說道。
這以氣引針,需要一口氣順着脈線以極細的金針連穿數穴,而且下針時根本無法目測,隻能靠手感定位,真是比蒙上眼百步穿楊還難。莫辛實在忍不住,剛想開口求他打輕些,卻聽得他補充道:“心肺受損。恭喜你,人憋死了。”
莫辛登時洩了氣。
自從天山童姥仙逝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過這種一睜眼就是玩命學的日子了。
先不說關河夢決不允許自己手下出個半桶水晃蕩的蒙古大夫,因此不僅教授乳燕神針心法技藝時嚴格無比,同時還要求她從經典、機理、案例到辨症、方劑、臨床都得一一觸類旁通,莫辛本身就是半路出家,且從一開始就隻關注過一個病例,所以學起來真正是無比吃力。
萬幸的是,莫辛雖然沒有醫術基礎,但勝在記憶力極好,人又勤奮踏實,單靠死記硬背也能勉強将手法力道學個七七八八,再加上有小無相功輔助,她乳燕神針的心法練得飛快,要有所突破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隻是,她好像——
“再來。若今日不能成功穿引一次手太陰肺經,就别想吃飯了。”
——最缺的就是時間。
一月之後。
蘇小慵興沖沖地跑進院子,林間晨光灑滿了她一臉一身。
“兄長,莫姐姐,”她大氣未喘勻,剛坐定在正用着早飯的關、莫二人跟前,便從袖子中“唰”的一聲抽出一件薄薄的物事,“你們猜我收到了什麼!”
“一封信。”關河夢眼皮也不帶撩的,惹得蘇小慵一陣白眼。還是莫辛比較善解人意:“難道,是有什麼好消息嗎?”
被問到心坎裡的蘇小慵難壓興奮之色之餘,還帶着幾分慶幸:“這一月來我都在藥廬這裡不曾歸家,幸好昨晚想起回去一趟看我爺爺,不然還真誤了大事了!”
“與我從小親厚的一位姐姐最近終于要和她心愛之人共偕連理了,她這些年經曆了許許多多的艱難困苦,如今能走出來,我真是為她高興。”
說着,她從手中的信封内抽出一張大紅的請柬,置于桌子上。莫辛的目光也順勢随着她的動作落到了那請柬的封面上。
【天作之合】。
如果說夜晚的秦淮河流淌的是聲色、幻夢和欲望,是“煙籠寒水月籠沙”式凄豔的溫柔鄉英雄冢,白天的秦淮兩岸則既有江南貢院、夫子廟的雅正肅穆,又有萬商彙聚千帆熙攘的熱鬧非凡,是秩序和務實的最佳象征。
莫辛站在客船的船尾,安靜地望着緩緩後退的東關渡,那裡人聲鼎沸,貨流如織,恍惚間,讓她有一瞬交錯了自己在風陵渡的日子。
“莫姐姐,給,金陵鵝油酥。”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的蘇小慵遞給她一個冒着熱氣的油紙包,又偷瞄了下船頭正襟危坐的某人,“你這些日子一直被我義兄拘着沒下山,可不能連這個都錯過。”
莫辛道謝着接過,一口咬下。外酥裡潤,果然頗有滋味。
“哪裡是關俠醫拘着我,明明是我煩擾他。而且在山上呆着也挺好的,金陵處處繁華,可能真會叫我迷了眼呢。”莫辛笑着搖了搖頭,決定講句公道話。
“姐姐說笑,小慵從未見過比你更沉得下心的人了。”蘇小慵細想了想莫辛這一月來的一言一行,“學針練手,旁觀紀要,讀經抄典,還要抽空練功,竟沒一刻分神的時候。”
“醫者人命生死所系,怎敢不仔細。”
“可你隻想治一個病人便收山,”蘇小慵眼裡忽現好奇之色,“所以那個人一定對你很重要吧?”
這一問,問得莫辛有些怔忡。許久之後,才輕聲答道:“的确是一個重要的人。”說完之後又馬上補充,“不過無論是誰,我既有能力相救,總是不能袖手的。”
蘇小慵也是心存俠義之人,點頭稱許。她性格活潑健談,上個讨論終了,很快又找到新的話題:“咱們三人能結伴赴宴,一路說說笑笑,真是太好了。”她裝作嫌棄的樣子,“不然我悶都要被義兄他悶死了。”
“隻是莫姐姐,我竟想不到你和喬姐姐如此熟識,連她可能喜歡什麼禮品都知道。”蘇小慵看了看她手上的喜慶禮盒,問道。
“我與喬姑娘是從前四顧門的同僚,雖算不上朝夕相對,畢竟也是相處日長,且門内的女子并不多,我們到底說得上話。”
其實,她們之間還有更多的聯系,隻是不好在蘇小慵面前提及。況且……她總不自覺就想對喬婉娩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