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金熟宣大方不失高雅,不易洇墨,寫賀箋最是适宜。”忽有人在她身邊說了一句,繼而一隻修長的手掂起了面前諸多品類的其中一張,左右翻看。
聞言,她咬了咬嘴唇,轉頭打了聲招呼:“好巧,李神醫。”有些不情不願,手上卻從善如流将他剛才建議的那款灑金熟宣拿去結賬。
結完賬,兩人并肩走在人流漸漸稀落的街上。
“喬姑娘還挺驚訝你突然跑掉的。”
“是我不對,我明日會跟她好好道歉的。”
“這倒應該不用,她隻是擔心你而已。”
李蓮花說話輕輕柔柔的,像夏日裡的一陣涼風拂過人的心。這讓莫辛忍不住說出心中之問:
“那你……還好嗎?”
“我?李某區區一介江湖遊醫,卻有幸受邀參與這場武林稱頌的盛事,親睹一對有情佳偶喜結連理,心中自是歡喜的。”
這并不是什麼違心的話。他和喬婉娩年少相識,對喬外柔内剛,決定了絕不回頭的個性十分清楚。且看她今日雖有不安,但又有希冀的神色,便知道這場婚姻是她真心所願的。
不再困于過往種種,而選擇與合适的人攜手向前,這是喬婉娩的幸運,也是李相夷的幸運。
而另一面,聽完李蓮花的回答後就開始默然不語的莫辛低着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現在他的新問題,是眼前這個姑娘。
“莫姑娘,你不覺得累嗎?”
“累?我沒有啊。”莫辛還以為說的是自己今天山上山下地忙活,“今日不算多事,也就——”
“四顧門早已不複存在了。如果非要說以前的這些人這些事是誰的責任,也是造成這一切的人,而不是你。”
從前的四顧門要的是暢意江湖,是拿着刀劍殺盡天下不平事,一個不會武功,每天奔忙于柴米油鹽之間的人是入不了好漢們的眼的。反正薪俸到了月底就會自動發,哪條路坑窪了自己就會平,想辦宴席/詩會/節慶去賬房吱一聲就會有,垃圾多了第二天就會消失……
直到那場目的隻為通告而非商議要和金鴛盟開戰的會議之上,李相夷才算真正看見了她,隻是那時已經太晚。
“你奉獻于四顧門的,已經遠遠大于四顧門給你的了。”話說到這,李蓮花幾乎已經不管是否向莫辛暴露了自己,隻想一吐為快。
“李神醫,你怎麼知道四顧門沒帶給過我什麼。”她定住腳步,眼神裡充滿悠遠的懷念。“江白鹑貴為百川院院主,曾手把手教過我怎麼江湖人打交道;劉如京看着兇神惡煞,可是會應我之請幫忙修我上不去的屋頂;婉娩和石水,見我瘦弱,老是給我帶好吃的。還有門主——”
她特意看向李蓮花,無比認真:“門主送過我一枝花,世界上最好看的花。”
李蓮花一下子想起來了。
那年,他看見東方青冢有一株異種寒梅,美不勝收,便欲折梅。主人不允,二人大打出手,最終他以踏雪遊龍大敗對方,成功折取梅花一十七枝,以贈與門中女子十七人。
可走到小青山山門,他才蓦然記起,四顧門的女子,其實有十八個。
——他把莫辛給忘了。
不得已之下,擡頭看到道旁的天目玉蘭開得正盛的他,便急中生智折了一支,送給了莫辛。
這本是他犯的錯,卻偏叫這姑娘當好事記了十餘年。
“四顧門是沒了,但是人還在,美好記憶也還在。我無比慶幸他們需要幫助的時候,自己擁有這樣的能力。”莫辛淺笑着道。不知怎的,在他面前說完這些,她的心情好像好了許多。
而李蓮花卻是心中萬般滋味,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思量間,兩人已走到莫辛落腳的客舍前。
“明日見,李神醫。”
“明日見……莫姑娘。”
無論如何,隻要明日婚宴順遂,一切便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