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禦醫便來禀告,手術的一切事宜均準備妥當,随時可以進行手術,于是,在大家心焦地等候在手術門前時,手術開始了。加利巴地雖然依然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花花公子樣,可是百麗兒知道他不過是強裝鎮定,雖然他翹着二郎腿倚靠在沙發上,可是百麗兒看得出,他的身子依然僵直着,并不是全然放松的狀态,而他雖然托着一杯紅酒,卻也隻是輕輕晃着,時不時抿上一口,視線沒有焦點。而百麗兒自己,雖然憂慮,卻也明白這樣幫不上忙,于是隻好四處打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從剛才起就察覺到埃莉諾老師探究的視線不時劃過自己的身上,百麗兒不由擔心:難道自己有什麼做的不妥的地方嗎?除了昨天在艾德裡安房間的那件事,好像沒有什麼不妥的了,百麗兒在心裡隻能暗暗祈禱快讓自己通過埃莉諾老師的考量吧,那種淡淡的、假裝不經意的目光,真是讓人心裡忐忑呀。掃視一圈,隻有國王陛下最放松,傳聞中這位國王陛下十分不喜生人,可看他對加利巴地和艾德裡安的态度,想必就算不是太好,交情也是不錯的。
就在百麗兒神遊天外了不久,艾德裡安的房門打開了,一名禦醫走出來,宣布手術十分成功。因為裡面正在收拾,且禦醫建議:手術隻是第一步,術後的發熱才是一場硬仗,于是拒絕了大家的探視,裡面隻留下了幾名照顧艾德裡安的侍從女仆。大家在得知他平安的消息,心裡都松了一口氣。禦醫感謝了百麗兒提出的幾項小建議:喂艾德裡安喝鹽水、開刀前用酒精消毒、所有東西都事先用酒精消毒.......百麗兒看到大家都用好奇的眼光盯着她,糯糯地回答道:“之前在馬賽的一家書店裡看到有介紹這方面知識的書,想起來了就去和禦醫們探讨了一下。”大家都表示要回房間休息。埃莉諾老師面無表情地看了百麗兒一會兒後,轉身回房了,她感冒初愈,身子還有些虛弱。
百麗兒和禦醫打過招呼之後,回房用酒精洗了手,換了一身讓梅提前準備好的消過毒的衣服,就來到了艾德裡安的房間,此時,手術的殘餘已經清理幹淨了。百麗兒看到躺在床上的艾德裡安慘白着一張臉,雖然她知道這是失血的症狀,但看到這樣病弱的艾德裡安,心裡的愧疚、後悔,還有一絲絲的心疼快把她淹沒了。百麗兒走至艾德裡安床邊,示意女仆不用行李,坐下後,看着他那隻被紗布包裹的胳膊,禦醫上前輕聲道:“莫紮特先生的毅力十分驚人,在他得知麻醉可能會有未知的副作用時,拒絕了麻醉的使用,自己咬牙堅持下來,一聲不吭。”
百麗兒看着他緊抿的嘴唇與發白的臉色,唇上仿佛還留着牙印,想到他是為自己才經受這麼大的苦楚,心裡就一陣揪緊。百麗兒決心要照顧他直至康複,隻有這樣能夠稍稍安慰自己的心。她打發女仆退下,自己坐到床邊,拿起一塊幹淨的手帕,沾濕之後輕輕的潤着艾德裡安幹澀的嘴唇,又換了塊毛巾擦拭他額頭的細汗。看到他在昏睡中仍不自覺皺起的眉頭,百麗兒忍不住用手輕輕揉散他的褶皺,撫平他的苦痛。
打量着他,百麗兒陷入了沉思:他已過而立,年近不惑,但歲月好似優待了他,比起兒童時初見的略帶稚嫩青澀的他,現在,他渾身的氣質更加内斂、溫和,隻有眼角的細紋告訴大家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有了一定的歲數。他的鼻梁挺直,眼窩很深,百麗兒知道,若是此時他睜開眼的話,蔚藍的眸子裡閃爍的一定是溫柔的光,他的眉毛很濃,褐色的直發也十分濃密,艾德裡安的頭發總是梳理的服服帖帖,加上他上了年紀之後将頭發留長,梳至腦後,時常綁成一個高馬尾,就更加襯得他豐神俊朗,優雅得體。若是前世,百麗兒一定會不喜留長發的男生,但今生今世,在不同的審美觀念的熏陶下,她竟覺得艾德裡安的長發十分優雅,很有中古世紀的貴族範兒。
百麗兒又将目光轉至他的嘴唇,經過滋潤,已不像她剛進來時那麼幹澀發白,但嘴皮依然留有之前咬的破皮流血的痕迹。百麗兒心中對他的堅毅敬佩十分,也對他可能抱有的對自己的深厚情誼感謝十分,但此外并沒有傳說中戀愛會有的臉紅心跳、羞澀激動的心情,百麗兒隻能歸結為自己一直将艾德裡安視作自己的老師、長輩、筆友、更進一步的話是聊得來的朋友以及值得信賴依靠的肩膀。
可是說到男女之情,前世百麗兒并沒有經驗,這一世年歲尚小,且一直被家人保護的很好,她基本上不曾考慮過。作為身份顯赫的公主和繼承人,怎麼看自己的婚事都勢必會與很多利益挂鈎,她雖然知道,疼愛自己的父母是不會将自己的婚事作為交換利益的籌碼的,他們隻希望自己過的幸福。而她原本也一直打算,如果不會碰到自己真心所愛的人,那麼這一世,就在父母的指引下認識一些青年才俊,然後從中挑選一個家世人品都不錯的,受到父母肯定的人結婚,平平淡淡地過完此生就好。雖然自己的父母是一對少有的恩愛典範,但聽說了那麼多上流社會的風流轶事,相敬如賓的夫妻才占多數,加上前世的見聞,不得不說,百麗兒對待愛情的态度理智的可怕,甚至隐隐有些悲觀過頭了。艾德裡安的感情如果真的如同百麗兒猜測的那樣,那麼此時對艾德裡安的心意她隻能回以抱歉,因為别說此時此刻,她尚未對艾德裡安産生男女之情,即使是産生了,那麼若是會讓父母傷心失望的話,百麗兒會選擇的一定是父母,那麼艾德裡安還是隻有悲劇了。所以,即使百麗兒是一個别人對她好一分,她會還上十分的性子,但若是感情這種難以辨明的事情,就得另當别論了,她反倒會即使打斷别人的念想,避免造成更大的傷害。于是,百麗兒下定決心,待艾德裡安傷好之後,一定要找個機會和他說清楚,隻是,事情真的會如她所想的發展嗎?
在夜間,艾德裡安果然發起了高燒,這是傷口有炎症的反應,百麗兒讓女仆換水,自己不斷地給艾德裡安用涼毛巾降溫,在醫生給他開了退燒藥服下後,狀況略有好轉,但百麗兒依然不敢絲毫放松,她衣不解帶地照顧了艾德裡安一夜。第二天清晨,坐在床邊的百麗兒頭一點一點地打着瞌睡,手裡還拿着一塊毛巾。
艾德裡安從昏睡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百麗兒的身影,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随即反應過來,百麗兒一定是在這裡照顧自己一整夜,本是想要醒來喝點水緩解自己冒火的喉嚨,此時已經被巨大的驚喜震得抛到了九霄雲外,心裡隻有滿滿的感動與心疼。有心喚醒百麗兒,讓她回房好好休息,但又貪心她純潔的睡顔,不忍驚擾她,心中滿滿的都是滿足,若是今後每天醒來都能看到百麗兒在身邊,那該有多好啊。百麗兒本就睡得不踏實,察覺到注視自己的目光,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看到艾德裡安不加掩飾地充滿深情的眸子,百麗兒心中一驚,登時清醒了過來,忙上前問艾德裡安傷口痛不痛,是不是想喝水了?起身掩飾地給艾德裡安倒了一杯水,轉過身來時艾德裡安眼裡的情緒已經有所隐去,百麗兒松了一口氣,畢竟她還不想讓艾德裡安看出自己的想法,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實在太容易破功了。
此時那些打盹的女仆也早已清醒了過來,忙上前接過百麗兒手中的杯子。百麗兒錯手避開女仆,喂艾德裡安少許喝下溫水後,探了探他的額頭,發現燒已經退下了,吩咐女仆好好看護艾德裡安,又敲打了幾句自己在這兒的事絕對不能流傳出去。然後百麗兒就在一名女仆的帶領下回房了。梅此次也跟來伺候百麗兒了,聽到門響,她焦急地上前,服侍百麗兒道:“公主,您可急死我了,下次請一定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那可真是要出大事了!”百麗兒打斷了梅的念叨,梳洗過後,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她可是從來沒這麼變過自己的作息時間,這次真真累到了。
累過了的結果自然是第二天起晚了。當百麗兒好不容易從床上起來,梳洗好後,才發現埃莉諾老師坐在自己房間的會客廳裡等自己很久了。埃莉諾老師本來對于百麗兒在作客的時候這麼不管不顧地睡這麼久很不滿,但看到百麗兒有些蒼白的臉色和眼下青黑的痕迹,到嘴邊的管教的話語又吞了回去,想起這個可憐的小女孩在來到這兒後受到的驚吓和壓力,心中一片柔軟,又寬慰了百麗兒幾句。這才告知百麗兒,今天一早禦醫來報:艾德裡安已經退燒了,度過術後最難的發熱階段,接下來隻要好好調養恢複就沒什麼問題了。看到百麗兒松了口氣的模樣,埃莉諾心下稍定,這孩子果然還是太善良了,擔心她的救命恩人,連覺都睡不好,安慰百麗兒不要再擔心了。
陪着百麗兒用過早餐,埃莉諾老師帶着百麗兒前去探望艾德裡安。此時艾德裡安明顯已經恢複了一些元氣,雖然依然隻能躺在床上不能活動,但臉上已經褪去了手術後的青灰慘敗,雖稱不上紅潤,但也隻是有些蒼白,不過從他那閃耀明亮的眸子不難看出他的精氣神兒很好。埃莉諾老師與百麗兒坐下後,寒暄了幾句,冷場了。
百麗兒心中有些疑惑,埃莉諾老師良好的教養與出衆的社交能力讓任何人與她交往時都不會體會到冷場的尴尬,也不知道最近怎麼了,埃莉諾老師對待艾德裡安的态度有些奇怪,雖然别人可能看不出來,但自小在他們身邊長大的百麗兒卻是十分敏感地察覺出了:埃莉諾老師不複過去時的那種對待同事的友愛和氣,現在更多的是一種出于禮儀的生疏客套,而艾德裡安,好吧,百麗兒暫時沒有發現他對其他人的态度有什麼改變。
為了打破冷場的尴尬氣氛,百麗兒主動提出要為兩位老師朗讀詩集,她從艾德裡安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德語書,就開始朗讀了起來,萬幸的是,這是一部遊記。這本書夾叙夾議,寫的很生動,百麗兒讀得十分起勁兒。在她朗讀完一個小節後,埃莉諾打斷了她,道:“百麗兒,我們别在這兒打擾艾德裡安休息了,他現在最需要的是靜養。”艾德裡安出聲挽留:“不打擾,有了一些陪伴自己的養病時光才沒那麼難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