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01)
今年的冬天格外難過。
舞團老師來病房探望周月白的時候,她正瞧着窗外的大雪出神。
十一月初,寒潮就席卷北方,昨夜暴雪紅色預警,航班停飛,中小學停課,全世界慘淡一片。大雪紛紛揚揚灑下來,周月白恍然想起一周前,她在舞台上領獎時,飄落的金箔紙也像今天這樣,鋪天蓋地。
如果沒出意外的話,她本來應該在練舞,等待着美國的舞團将她選走,然後站上她夢寐以求的舞台。
可她卻在這個緊要關頭摔斷了腿,恢複期三個月,複健半年,她不僅錯過林肯中心,還會錯過中央舞院的考研複試,明明努力了這麼久,筆試她有把握做到萬無一失的。
或許可以休學一年,養好傷等明年再考?明年好像還有莫斯科大劇院的機會,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
周月白腦子亂糟糟的,恍惚間有一隻手遞過來一隻剝好的橘子,她才順着這個方向看過去。
來探望她的人是從小開始教她舞蹈的老師秦霜月,也是她母親年輕時的舞團同事。和她母親一樣,秦老師一向對她分外嚴苛,她明白,這是對她器重有加。
這次選拔的消息一出,秦霜月沉默不語地握着她的手,久久沒放開,眼中淚光閃爍,兩個人心照不宣,她們期盼已久的機會終于到來了。
而今天,秦霜月像一位慈愛的長輩,對周月白噓寒問暖,唯獨絕口不提跳舞的事。
這氛圍讓人害怕,仿佛此刻她已經不再是秦霜月的學生,隻是一位朋友的女兒。
周月白接過橘子後,一點點撕着上面的橘絡,卻沒往嘴裡送,狀似無意地問:“秦老師,這次選拔……”
秦霜月淡淡回應:“你先好好養傷,不用操心舞團那邊的事,這次你突然受傷也是意外,隻好先讓林巧頂上了。”
周月白啞了啞聲,還是點點頭:“辛苦大家了,我會盡快養好傷歸隊,等我回去……”
“月白。”秦霜月打斷她,“先好好養傷吧,别想這些了。”
周月白眨了眨眼睛,本來就消瘦的臉因為在病中又小了一圈兒,顯得眼睛格外大,一張蒼白如紙的臉上似乎隻剩下瞳孔還有色彩,此刻流露出不解的情緒:“老師,醫生說我隻要三個月就能恢複的,我還趕得上明年莫大的選拔吧。”
秦霜月隻是緩緩地,搖了頭:“如果這一次林巧能拿下美國的演出,那麼莫大也是她的了。”
腦子裡嗡的一聲,周月白慌張伸手抓住秦霜月的衣袖,帶動了紮在手背上的吊針,一陣刺痛,她隻顧着說:“老師,這次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沒話說。但等到明年能不能給我們一個公平競争的機會,你知道的,我跳的不比她差啊。”
秦霜月不着痕迹地拂開了她的手:“月白,在你受傷那一刻起,就沒有公平了。”
她殘酷又理智地宣布:“每個舞者都應該清楚,你的身體不屬于自己,屬于舞台。”
“作為舞者,你不夠愛惜自己的身體,從你擅自脫隊那一刻起,就已經輸了,你心裡也清楚,不論是林肯還是莫大,都不會要你這樣的白天鵝。”
周月白的手還停在半空,愣愣沒放下去,像一隻提線木偶,不會動,沒有生氣,隻是沒想到本來已經沒什麼血色的臉龐,竟然還能唰地再白上兩分。
秦霜月别過頭去看窗外。
她對這個得意門生不是不心疼的,隻是心疼之餘,還多了些生氣,她眼看着周月白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不隻是她自己的,還有她媽媽的。
幾句安慰的話都在嘴邊,到底還是沒說,開口時隻有一聲歎息:“月白,這次的機會真的很好,但是你已經失去了,你差一點點就能圓你媽媽的夢了。”
聽到這句話,周月白睫毛一顫,無聲地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