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風水門出現在空中,用飛雷神斬穿透了他的身體。
玖辛奈倒在他身前,努力清晰地發出聲音:“你怎麼找到我的?”
他好像在哭:“我差點找不到你。”
玖辛奈愣了一下:“那你怎麼找到我的?”
他說:“我還是找到你了。”
她突然好想碰到他的真心。水門停在樹頂,用手輕輕按摩她肌肉僵硬的小腿,玖辛奈不由得緊張,過了很久,他才說:“其實我差點找不到你。五分鐘,最多再十分鐘,你們就會出村,到了那時,一切都将來不及。”
玖辛奈嗯了一聲,他才放下手,靜靜地聽風而過,她後知後覺地開始恐懼,身上也累極了,林海在月光下如此浩渺,如此狂野,非常地安靜而令人悚然,她面對着這片叢叢簇簇、莽莽蒼蒼的青綠,并不感到平靜,這是一個被世界遺棄了的角落,三月的夜晚,春寒猶重,但是水門的體溫緊緊地為她供應能量,片刻都未有過斷絕,她想到自尊,一些現代人的準則,很遙遠了,但是仍然不願意放手。面對着一個愛的人,如果考慮到自尊心,就是不夠愛,要麼是兜兜轉轉,發現自己仍舊最愛自己。幸好還不夠愛,幸好她還珍惜自己。她和他相處了整整七年,共同面對生活,保守着同一個秘密,真是生不如死,這七年來,到底是什麼有了變化,什麼還維持原樣的蒼涼?有一瞬間,她反直覺地擡起頭來,去看星星。
水門問:“怎麼了?”
她不作聲,看着堆堆擠擠的一片明亮,璀璨如煙花,如同黑絲絨裙擺上連綴作裝飾的水鑽,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觸到,卻原來不能夠。
“你……”她想問,卻問不出口。“你……”
一滴水落到了她的胸口,幾分鐘後就被吹幹,消失在露水濕重的夜裡。
水門說:“對不起。”
現代人引以為傲的東西,這裡一個也沒有,所以人和人之間一旦有了愛,這份愛就更穩定,也不會阻礙任何發展。愛有了存在的理由。她從來不知道愛有這麼大的殺傷力,想來是因為沒有見過真正純淨的愛,純淨的愛和純淨的水一樣稀有。既然一樣純淨,愛久了會像喝純淨水喝久了一樣得病嗎?社會是水,人就是魚。都說以前的天更藍水更清,可是要問:到底有沒有傳說中的純淨水,那答案一定是“沒有”。關于“愛”,那份向來和柔軟、包容、溫和綁定在一起的世俗意義消失了,愛裡有純淨,但現在的“愛”不再是了,但取而代之的是破壞力與陰郁的棄絕嗎?
也不是的。
她忍不住懷疑,愛是僞命題。
現代人根本無法想象沒有雜質摻雜的愛。享樂主義讓每個人變成隻忠于自己的、隻在意自己的狂熱信徒,一聽到愛吓都要吓死了,談何享受與理解?You jump,I jump。這句告白變成宣傳語,變成梗,變成毫無新意的流行文化垃圾。所有人都說生命是流動的動态,穩定的愛開始阻礙社會的發展。她漸漸地沉迷于自己的思索。婚介所,dating apps,聯誼會,這些存在都是人類試圖去馴服“愛”的痕迹和證明,就好像愛是傳說裡的兇獸,神話裡的洪水,可是有了洪水才有方舟。離開陸地、登上船隻的訣竅在刹那間進入了她深綠色的眼睛,那是:如何在沒有墜入愛河的情況下找到自己的愛。
愛是世界上最暴力的體驗。
水門觀察着她的眼睛。
他到底哭過沒有?
她的短發淩亂,卻被一隻手别到耳後,露出一小塊皮膚和耳朵,粉色的微光屬于日出,但此刻是木葉的子時。無人的子時,靈魂相遇。她一雙眼睛貓一樣大膽而警覺地盯着他,水門被看得羞赧,卻不敢後退。
“你在看誰?”
他先是道歉:“對不起。”
“這沒有用了。”
他搖了搖頭,好像是求救:“我還能做什麼呢?”
她挑逗地說:“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膽小。”
他說:“因為……因為我沒有把握。”
她說:“這就對了。我不會讓你有把握的。”
他依然癡迷地看着她的眼睛,卻努力裝出失落。
她偏開頭去,瞬間露出孩子氣的神色,那種壞孩子的不顧前後。明明可以行走,她依然一動不動地躺在他身前。
水門帶着她來到地面,又脫了外套蓋得她隻露出一顆腦袋,這才啟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