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蠢漢,趕緊把你妹妹送回家去,看緊她,别讓她出來吸引想吃天鵝肉的癞蛤蟆!”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那混蛋被雷劈了又怎麼樣,想都别想!”
兩個同樣強壯的年輕人對視一眼,立馬就明白了自己成熟期的妹妹又招惹了誰,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
剛才還活潑的女孩此刻隻是安安靜靜站在那,垂着羽毛般的長睫,像一個古希臘美人雕塑。
一遇到這種事情,她就自覺成為啞巴。反正大多數情況也輪不到她做主。
“老闆,聽我說一句。”
還沒來得及走,一個牧羊人背着槍進了屋,兩位哥哥下意識把妹妹擋在身後。
阿波羅妮娅趕緊縮了縮腦袋,從兄長寬厚的肩膀縫隙中窺見了那個牧羊人的臉,正是她在回來路上遇到的三個男人其中之一。
她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頭。
……被雷劈?被劈是誰呢?是誰對她一見鐘情了。
心跳亂了一瞬間,阿波羅妮娅聽見爸爸吼叫着讓那個王八蛋從他家露台滾蛋。
那位牧羊人卻說:“我說,你最好親自出去和他聊聊。”
西西裡從來眷顧警惕的人,維泰利先生收起了用鼻孔看人的姿态。
思考了一下,目光暗示和他默契十足的兩個兒子,跟牧羊人走了出去。
“阿波拉,乖乖呆在這兒,堅決不能亂跑知道嗎?”大哥馬特奧囑咐她。
文森佐也難得嚴肅:“等會我們就把你送回家去。”
阿波羅妮娅覺得他們過于緊張了,胡亂點點頭:“嗯嗯,幹嘛把我當成小孩子,我知道的。你們快去吧。”
兩個年輕人跟着出去,并肩站在父親身後,像最忠臣的護衛。
阿波羅妮娅有點好奇,但知道分寸。她百無聊賴地托腮盯着酒杯中殘留的玫紅酒液,耳朵卻高高豎起。
……是他嗎?那個外鄉人?
“我明白議論你女兒惹你生氣了,請接受我的道歉。”聲音穿過廳堂,有些飄渺低沉。
英語?他說的英語?
聽不懂的語調在磁性微啞的嗓音裡充滿了令人着迷的韻味,陌生的語言總是會讓人豎起耳朵,去感受其中的奧秘,探索他表達的含義。
隔着一條一條垂下的門簾,阿波羅妮娅搓了搓發燙的耳尖。
她着急地再次拿起那杯酒,淺淺的一層底被她伸出舌頭接住最後一滴。這還不解渴似的,她在店堂四處亂竄,終于鬼使神差走到了門簾後。
她躲在父親後背的陰影下,聽見他問:“你是誰?對我女兒有什麼想法?”
“我是美國人,我叫邁克爾。”
牧羊人的翻譯像微風一樣吹散,她自動忽略了,除了名字,她聽不明白他的回答,但看得清楚。
——是他。
她看見男人靠坐在咖啡館的露台椅上,雙腿交疊,半張臉破了相,另外半張臉卻格外清秀英俊,一點不像西西裡人。他手肘放在桌上,指尖把玩着酒杯,黑沉沉的視線打量着她的父兄,那雙眼睛掃過來時,有一股讓人凍住的威懾力。
上位者的姿态,禮貌卻不失威嚴,整個人矜貴又無比真誠。
足夠吸引人。
但不至于讓阿波羅妮娅産生強烈的情感。
咚。咚。咚。
隻是,一股她不明白的拉扯在身體内部糾纏。
她無端熱了起來,心跳得很快,快得像個暴躁的小鹿在撞擊胸膛,她的心要跳出來、要逃出來。跳得太快,越來越快,不是人能承受得了的頻率,阿波羅妮娅隻覺渾身血液倒流,從指尖到頭發絲都在發麻。
她靈魂好像歸位了,又好像離位了。
這股感覺太劇烈、太陌生,她有些慌了,揪着自己的胸口,驚喘着,在心跳終于超過身體的極限後,眼前一黑。
“砰——”
“阿波羅妮娅——”
離門簾最近的文森佐及時發現了不對勁,他抱起昏倒在地的女孩,望向父親的眼神慌亂無措。
“怎麼回事?!”維泰利瞪大了眼,急促的呼吸吹打着胡子,很快下達指令,“把阿波拉抱進去看看是什麼問題,馬特奧,去把村子裡的醫生達維徳請來,快!”
兩個兒子都行動之後,他看向美國年輕人。毫無懼色,但目光中有一絲審慎,先前的健談已經轉為警惕。
“你也看見了,我的女兒出現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小狀況,談話到此為止。我會送你一瓶最好最冰的葡萄酒,是我親自釀造的,如果還和你的口味,不妨下次再來。”
這是顯而易見的逐客令,但邁克爾無心去聽。
男人站了起來,神色有些不對,那張向來古波不驚的臉緊繃着,睫毛陰影在深沉的眼睛裡暈開一團發寒的霧氣。
他的目光越過矮壯的維泰利先生,試圖從門簾的縫隙中探得其中的情況。
焦灼無從而起,胸膛像是被人用利器狠狠剜了一塊血肉下來,疼痛是次要的,冰涼的空洞才讓他發瘋。
邁克爾在原地踱了兩步,耳邊嗡嗡作響,呼吸沉沉的,明眼人都能看見他起伏不定的心緒。
維泰利和兩位牧羊人對他的反應都不算奇怪,挨了霹靂的男人就是這樣,在面對心愛的女孩時總是沒有理智。
矯健的馬特奧一陣風似的跑回來了,背着一位頭發花白的侏儒般矮小的老頭,那老頭一路怒罵,身子骨快要在年輕人的背上散架了。
被放下來的時候喘着粗氣還沒順過來,就被維泰利一把抓進了門簾,守衛的職責換成了大兒子馬特奧。
“我說,你女兒看起來很健康。”
“放屁!她燙得我都不敢碰她!好端端的怎麼會暈倒?”
“我聞到了一絲葡萄酒味道,或許她喝醉了。”
“不可能!達維徳你這混蛋庸醫,耶稣啊,我就不該讓馬特奧叫你過來,勞駕可憐可憐這位女孩,給她降降溫!”
“噢,說實在的我也沒辦法,或許你可以讓她洗個澡?聽說你女兒給了外面那個外鄉人一個霹靂,要我說,她自己被雷劈了也說不定。”
“……滾蛋吧!”
一團亂的情況,突然闖入了兩聲不大不小的敲擊門框的聲音,是冷靜又不容忽視的提醒,紮紮實實鎮住了場子。
他們安靜了下來,看向門簾外背對陽光的男人。
“恕我冒昧,我認識一位醫生,名叫塔紮,或許我可以幫個忙。”
語氣平緩,蘊藏着不容拒絕的命令和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