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停滞了一瞬,聽到些動靜的親戚們有些蠢蠢欲動,維泰利放下酒杯,準備走過來看看。
阿波羅妮娅再次強撐起來:“……我聽見爸爸向唐打聽你。”
邁克爾有一絲無奈:“那并不代表我就是。”
“……”
為什麼拒絕人會這麼艱難!
阿波羅妮娅深吸一口氣,沒什麼底氣地嘟囔一句:“反正我不嫁給黑手黨。”
阿波羅妮娅是個天真單純的姑娘,西西裡簡單質樸的生活和父母的愛護讓她思考不了複雜的問題。
拒絕一旦被反駁,她根本沒有備用的方案,不上不下僵在那兒,如果不是小命更重要,她恐怕就不會再思考了。
說完那句話,她不顧什麼形象地用那張手帕在臉上胡亂擦一通,眼眶紅了、鼻頭紅了、顴骨也紅了,睫毛沾着淚珠,黑色的發絲貼在濕漉漉的臉上,瞧着淩亂不堪。
在邁克爾眼中,卻像一個被潑了水的狼狽小貓,在陽光底下偏着頭撒氣,濕淋淋的傲氣。
他眼神越發幽深,阿波羅妮娅臉上多濕,他就有多幹渴,陽光快要把他燒起來。
随之而來的卻是更加強烈的怪異感,從他的腳腕爬了上來,順着脊背、耳廓,在腦海裡紮了根。
阿波羅妮娅擦淚的動作有些明顯,維泰利腳步加快,卻被夫人攔住了。
矮壯的中年女人暗暗搖頭。
思忖片刻,維泰利收回了腳步,隻是盯得更緊了。
實際上,沒有一個人的目光不放在他們身上。
下午大家都有些餓了,小花園中央鋪着花紋桌布的餐桌上原本放滿了面包,幾瓶葡萄酒也沒有開封,現在已經吃得七七八八,衆人紛紛誇獎維泰利夫婦的好手藝,然後邊吃邊看戲。
維泰利夫人的表情快要維持不住,看向女兒背影的眼睛有怒,也有擔憂。
“要我說,那位邁克爾肯定是個唐,瞧瞧他的打扮和氣度。”二姑說,語氣有些敬畏,同時還有點羨慕,“阿波羅妮娅嫁過去肯定過好日子,你家有福氣咯。”
維泰利夫人哼一聲:“什麼福氣?不給我們惹禍算好的了。”
“诶,這位邁克爾不是美國人嗎?他會不會把阿波羅妮娅帶去美國享福?”三姑說。
“我哪知道?”維泰利夫人不客氣地塞了她一個面包,“嘗嘗,我加了檸檬碎。”
女眷們聊天,男客們也圍坐一團,喝着酒讨論邁克爾的柯裡昂姓氏,說隔壁村——柯裡昂村的一些舊事,猜測邁克爾是哪位唐出去的子孫。
隻是,這裡沒有一個人提起阿波羅妮娅拒絕邁克爾的行為,也沒有一個人設想阿波羅妮娅會再次拒絕邁克爾。
他們都相信這一對肯定會成功,并且期待他們的成功。
因為女孩受過教育了,因為沒有人會拒絕一位唐的第二次請求,求婚同樣如此。
而嫁給一位唐,在這個年代的西西裡,是一種提升社會地位的表現,完全彰顯了女孩的價值,也相當于女孩嫁給了一個有力量保護她的人。
“我不是朋友的朋友。”邁克爾暫時壓下心頭的異樣。
“我在這裡是陌生人,”他有耐心極了,“托馬西諾閣下和我父親有交情,他幫助我來西西裡逃難。我是他的朋友,這份友誼就像你父親和他的友誼一樣。我從不參與他們的事務。”
“你也說了你是從美國逃難來的,你在美國結了仇,不會有人追殺你嗎?”阿波羅妮娅暗戳戳提醒邁克爾。
“如果沒人向警察告密,那麼不會。”
對邁克爾而言,他逃難要逃的是警察,因為他殺了一位警長,美國的權利體系不會放過他。如果單是殺了毒枭索洛佐,他沒必要逃,所以也對其背後的勢力放松了警惕。
“你就這麼笃定?”
阿波羅妮娅瞅了他一眼,那眼神裡有生氣和對他不争氣的埋怨,還有——熟稔,總之不會是對陌生男人該有的眼神。
邁克爾再次壓下怪異感,語氣低緩,循循善誘:“你的憂慮我理解,如果你擔心安全問題,托馬西諾閣下會為我們提供保護,就算有尋仇,也會沖我來,他們不會對女眷下手。”
……阿波羅妮娅無從反駁。
是啊,西西裡的緘默法則除了向政府保持沉默,還包括生意不牽扯其家人,尤其是女眷和小孩。
在黑手黨中,寡婦常見,鳏夫少有,就是這個道理。
爆炸的阿爾法羅密歐針對的也僅僅是邁克爾,法布裡齊奧還特意問了是不是邁克爾開車,确定後才準備的炸彈,誰知道阿波羅妮娅起了興緻非要去開,一腳踩進死神的懷抱。
但這樣的意外難道不是邁克爾的身份帶來的嗎?
阿波羅妮娅隻能用這個幹巴巴的疑問句來強撐起内心的信念。
她害怕的也正是“意外”。但她不能說得更詳細了。
所有給出的理由都被邁克爾真誠且有理有據地反駁了回來,她的顧慮都被一一撫平,她還能怎麼拒絕他?
……難道,必須走上輩子的老路嗎?
正是因為知道邁克爾有多優秀,知道西西裡的傳統有多嚴格,知道自己的話語權在這場婚姻中有多弱,她才會在最開始的場合拒絕,那是她最接近成功的機會。
可邁克爾的堅持,讓一切泡了湯。
阿波羅妮娅一面覺得命運不可逃,一面又松了口氣。
然一想到爆炸的痛苦,她又一個激靈。
不行,絕對不要!
就算擺脫不了,也要延遲結婚。她必須躲過那個時間點。
女孩煩躁地扯了扯手帕。
可是怎麼辦?她沒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