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泰利的臉漲成了绛色,怒火與難堪啪啪打在他臉上。
“邁克爾先生,小女既然表示了拒絕,我們尊重她的想法,這并不妨礙我們成為朋友,”維泰利把他送來的禮物還給他,又高聲喊馬特奧拿來兩瓶最好的酒,塞進邁克爾手裡,努力維持友善和微笑,“歡迎你繼續來我的咖啡館喝酒。”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好似邁克爾再糾纏就顯得自掉身份了。
他看見維泰利的兩個兒子在和那些親戚說些什麼,禮貌地請他們回去。那群西西裡農村人看他的眼神像針一樣,刺撓得厲害。
他很少、非常少地從别人看他的眼神中品出了憐憫。
哪怕已經在島上住了幾個月,他還是适應不了西西裡對情愛的保守。
阿波羅妮娅的拒絕沒有冒犯到他,這些人的目光冒犯到了他。
雖然正式上門還沒來得及了解就被拒絕,無論在哪裡都顯得失禮,但邁克爾有過心理預期,而且阿波羅妮娅含蓄有禮,除了強烈的失落以外,他沒有覺得被冒犯。
破相的臉、九歲年齡差、幹巴巴的金項鍊,确實不足以吸引一位那般美好的姑娘,追求她本來就該有被拒絕的覺悟。
何況,邁克爾覺得阿波羅妮娅并不像她的拒絕一樣無情。
邁克爾繼承了他父親的敏銳,從二戰上更是學習了不少,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總是能洞察一切。
女孩恐怕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對他有意了,證據是在醫院的那次對視。
他沒有大言不慚地将那雙濕潤瞳孔中蘊含的情緒全部解讀為愛,然不可置否的,對視後匆忙垂下的眼睑是對喜歡之人的閃躲,小姑娘一點不懂得僞裝。
今天的拒絕同樣如此。
她既然決定要拒絕,又為何要大膽地直視他呢?
為了尊重他,還是想從他這裡汲取勇氣?
可這卻暴露了許多許多。
眼睛比語言更誠實,忠誠地反映出一個人微妙的情緒變化,它最不會說謊。
純粹的深棕色眼眸浮了一層透透的水光,最深處絞着痛苦和顫抖,決絕、依戀、愛意,無處可躲、一覽無餘,一股腦撞進邁克爾的視線。
卻偏要那副色厲内荏的模樣。
她這副強撐的倔強模樣,非但沒有讓她顯得冷漠,反而像一隻炸毛卻掩不住脆弱的小獸,讓他心頭那點被拒絕的刺痛奇異地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探究欲和…心疼所取代。
雖然不知道女孩為什麼這樣,可這副樣子太可愛,太可愛了。他絕不可能輕易放棄。
這一切的思考都發生在短暫的頭腦風暴中,在外界看來,他隻是沉默了片刻,就适度表現出強硬,把禮物再次遞給維泰利。
“這樣說很冒昧,但我還想争取一次見她的機會。”
他尊重這裡的傳統,卻不想因為傳統束手束腳。
話音一落,小花園隻剩下風聲。
維泰利盯着他,再次感歎。
——真是好一道霹靂。
還沒走的親戚們紛紛坐下,一個一個跟下餃子似的屁股挨上了凳子。
文森佐眼神驚奇地掃視他,馬特奧和他一樣,兩兄弟撞了撞胳膊,互相遞了一個眼神。
維泰利的目光移到堅持放在他眼前的禮物上,皺着眉頭抓了抓胡子,有些為難。
阿波羅妮娅要說乖巧溫馴,也實在是聽話,可犟起來了,十頭驢都拉不回來。她能拒絕得這麼不顧顔面,說明是下定了決心的,作為父親也不好反複逼迫她。
可是,邁克爾這個女婿實在是……實在是太符合他的理想了!
人一輩子能遇到一個喜歡的人有多難得,活到這個歲數的維泰利很清楚,相比嫁給喜歡的男人,一個女孩,嫁給喜歡她的男人會過得更幸福,何況這個男人樣樣都不差。
看出了他的猶豫,邁克爾再次說:“隻是請求一次談話的機會,如果她再次明确拒絕,我絕不再打擾。”
維泰利咬了咬牙,與妻子短暫的眼神交換後,接過邁克爾手中的禮物,點了頭:“好吧,我隻幫這一回。”
邁克爾嘴角勾起一個微小弧度,真誠道謝。
他站在那兒,依舊是那副古波不驚的模樣,拿起手帕輕輕擦了下鼻子,看向樓梯口拱門的眼神幽暗、深沉,藏着勢在必得。
文森佐一直注意着他,他看不透那雙眉骨高、自帶陰影的眼,卻知道那兒照不進陽光,透着冷冷的刺骨銳利,仿佛最危險的狼。
這是好事。
西西裡男人不像狼,就要被當作兔子一樣吃掉。他開始欣賞這個男人了。
沒有等多久,穿着黑色裙裝的女孩就再次出現,她似乎被家人警告過,眼眶有些泛紅。
邁克爾對她的感覺不減,甚至在瞧見那雙發紅的大眼睛時,更加濃烈。
“我可以單獨與她說說話嗎?就在花園。”他請求維泰利的允許。
維泰利猶豫了一下,點頭。
他們走到花園的小角落,這裡沒什麼遮擋,牆壁低矮,花叢貼地生長,隻有遠處的橄榄樹在頭頂垂下了一枝沉甸甸的果實。
“阿波羅妮娅。”
女孩低着頭站在自己面前,雙手背在腰後,濃密的黑卷發在陽光下閃着葡萄般的深紫。
這是邁克爾第一次在正主面前喊出名字,咬字不敢太用力,唯恐驚擾了什麼。喊出這一聲,他感覺有股電流在心髒一竄,好像這個名字從此住了進去。
她身上的鮮花香味絲絲縷縷纏在了身上,這讓他體内的血液湧動,難以保持注意力。
好在話已經提前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我尊重你的決定。但你的拒絕讓我感到一種超脫普通回避的沉重,我感覺到那不是你的本意,你是有什麼顧慮嗎?”
阿波羅妮娅的眼神往旁邊偏了一下,身體微不可察地緊繃了一瞬。
邁克爾不動聲色打量着她,女孩的一舉一動在他眼中幾乎透明。
“如果覺得困難,可以暫時不告訴我真實原因。”邁克爾緩慢地說,嗓音沉且悅耳,“我要說的是,我不是一時沖動,而是想與你——阿波羅妮娅,組建一個家庭,一起承擔命運。這個想法在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紮了根,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