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對我有疑惑,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經曆、我的家庭,隻要你給我一個機會。”
他很真誠,他的氣質、他的眼睛,讓人知道他說的這些話沒有一絲摻假。隻是,女孩看起來沒有動搖。
但邁克爾早已看出來了,她不是對自己毫無興趣。
看來不知道那個被拒絕的原因,女孩是不會往前走一步的。
“你對我哪裡不滿意?”他直接問。
哪裡不滿意。
這個問題像緊繃到至極的琴弦被強行撥動,發出刺耳倔強的雜音,铮地一下把所有心緒全部攪得亂七八糟。
她張了張嘴,喉嚨卡了根刺似的,沉默了半天,才在邁克爾極有耐心的目光中,硬着頭皮說。
“……你破了相,年紀比我大許多,我不喜歡。”
這根本不是真實原因,女孩逃避的肢體語言太明顯,敷衍得也太明顯,聲音細細小小的,如果不是邁克爾的注意力全部在她身上,或許都聽不見。
可她願意說話,邁克爾還是松了口氣,說:“我的臉做一個小手術就能恢複,這不難;年紀差距大我不能控制,但如果這不是你堅決不能動搖的底線,我可以在其他方面彌補。”
這還不夠,他知道,他一邊說一邊試圖從女孩的視角分析她的顧慮。
但他盯着不放的目光如有實質,比陽光還灼人。
阿波羅妮娅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狠狠咬住唇内側的嫩肉,尖牙深深陷進去,刺痛使她努力維持住表面的冷靜。
“……我就是不想嫁給你。”她别過頭,脖頸緊繃到青筋明顯,咬字很哽咽。
她冷靜不了了。
她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麼邁克爾不直接一走了之。
這個行為打亂了她全部的計劃,又被母親厲聲斥責過,她無法冷靜思考下一步該做什麼。
邁克爾的每一句話,不,每一個字,都像是鈍刀子割肉一樣在阿波羅妮娅心口一刀一刀地磨。
她無措他的堅持,惱怒他的敏銳,又心動他的告白。她知道邁克爾有多真誠,一字一句都發自内心,讓她拒絕的話如此艱難。
“我就是不想嫁給你。”她重複了一次,像是在強調什麼。
她擡起頭強迫自己與他直視,這确實能帶給她勇氣。
“為什麼?”邁克爾的心狠狠墜了一下,他委婉說,“我不是在求婚,隻是在請求一個認識你的機會。”
“不想認識,就是不想而已,不需要什麼理由。”女孩故作堅強,哪怕眼底閃爍的淚花已經搖搖欲墜。
邁克爾心髒一緊,腦子被陽光下的細碎水光閃得一片空白。心頭那股撕裂般的疼痛又在女孩眼底的痛苦下一掃而空。他确定她喜歡他,或許是愛,沒有由來的,他這樣直覺。
這種感覺很怪異,明明算起來,他們是第二次見面。
“或許,你該照照鏡子。”年輕人拿出一張幹淨的手帕遞給她,黑白分明的雙眼像是直接要她看穿,“我想、嗯,我想沒有誰誠心拒絕别人的時候會哭。”
阿波羅妮娅深吸一口氣,太陽曬得臉頰發燙,以至于淌下的兩行淚冰涼,涼到心窩裡去,這股涼意卻又像油,一下子澆在心頭那團壓抑已久的火上,嘭地燒了起來。
“紳士不會說這種無禮的話。”阿波羅妮娅有些咬牙切齒。
邁克爾笑了一下:“紳士也有追老婆的時候。”
阿波羅妮娅被氣哭了,一下子扯過他手中的手帕。
她哭得有些失控,但不算毫無理智。
哽咽聲細,淚珠洶湧,眼淚直直淌下來,在地面上暈開深色的一團。由于她背對着親戚們,又強忍着情緒,所以隻有邁克爾看見她此刻破碎的模樣。
他猜得對,阿波羅妮娅愛他。
就她本心而言,上輩子的婚姻生活真的很美好。
她年紀小,嫁給邁克爾之後吃穿不愁,邁克爾對她有求必應。她對新事物很好奇,邁克爾就教她玩美式咖啡機、教她開車、教她英語、講美國的繁華都市,結婚幾個月像熱戀一樣。
他與西西裡的傳統保守格格不入。要知道,在西西裡有農婦嘗試駕駛汽車,這可是聞所未聞的稀奇事*。她在邁克爾這裡得到的偏愛,比過去十幾年都多。
他好像每天隻是聽着她的笑聲、享受她的陪伴就夠了。在他面前,自己可以做一個大膽的、肆意的女孩。
他們還在主的見證下結合,他們做出了莊嚴的承諾,比任何約定都牢不可破。阿波羅妮娅和所有西西裡女人一樣,全身心地依賴她的丈夫、信任她的丈夫、愛她的丈夫,對家庭的忠誠讓她無法想象離開邁克爾的生活,除了死亡将他們分開。
哪怕她重生了,在她的記憶裡,邁克爾還是她的丈夫。
她要拒絕他真的很難、很難。
可是,她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躲過命中注定的劫難。她不能嫁給邁克爾,最少最少也要躲過上輩子死亡的節點再談婚論嫁。如果她今天就答應了邁克爾的請求,西西裡的傳統不會由着她拖那麼久才結婚,而她也不能告訴邁克爾真相,因為……那太匪夷所思了,傳出去恐怕她要被綁在十字架上燒死。
可她也知道,如果不給一個合理的理由,邁克爾不會放棄她——他的本性就是目的性極強的狼。
女孩身上隐隐的潮濕酸澀共感似的包裹着邁克爾,太陽的金光像是密不透風的漿,透進每一處毛孔,又沉又重,無法呼吸,他扯了扯領帶,嗓音有些啞。
“我想知道理由,真正的理由。”
刨根問底,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好品質如約而至。
她眼眶通紅,深深吸了口氣:“因為我不想嫁給黑手黨!”
她張了張嘴,嘴唇發顫,卻還是要将自己心裡的石頭扔出去。
“我不想過危險的生活,不想某天炸死在車裡,不想一睜眼看見的不是你,而是上帝!”
一直壓在心頭的苦悶發洩了出來,阿波羅妮娅的聲音不免有些尖銳。
“可是,誰告訴你我是黑手黨?”
哭聲被掐斷,女孩強撐起來的氣一下子散得徹徹底底。
現在的邁克爾,還真的不是黑手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