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這勢頭,來得猛,去得亦是轟轟烈烈,人盡皆知。
潛伏在後的老魔不過是殘缺之身,頂着枯朽掉灰的身子,領着幾個零星的魔兵,好似耗幹了全部氣力一般,連仙門一衆人的頭發都沒剮下來幾根,就自個兒因着人界魔氣太弱,“嘎嘣”一聲死了。不多時,那幾個魔兵也沒撐下去,死前抱團炸得整個百鬼川地動山搖轟隆作響,算是沒辜負這人間一遭。
徒留血池下一幹人等抱劍提刀拿符面面相觑。
唯獨沈歸,卻像感知到什麼似的,面色依舊凝重得很,全然聽不進身邊人的歡呼與松懈。
她緊緊盯着散落在地上的灰燼,那是魔族屍身所化,上頭依然殘留着微弱的魔息,倒是比它們的主人還要堅強些,竄來竄去的,似乎還妄想着給人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一個下馬威。沈歸擰眉,靠近了一步。
卻是在那黑色的魔息間,看到了一絲瞬間閃過的靈光。
即便隻是一眼,沈歸也從中嗅到了極其危險的氣息。
她猛然擡起頭,如刀刃般鋒利的眸光直指虛空。
看得虞無淵心中如有鼓擂。
祭壇之上,四面陡然升起的血紅光柱将虞無淵死死困在其中,而那些躁動的血線也在頃刻間安歇下來,相互攀爬纏繞織成了個赤色線團,然後顫顫巍巍地,滾到了虞無淵跟前。
那線團化作虛鏡,虞無淵垂眼,便能清清楚楚看到血池下的景象。
她看見沈歸趕到地下,那處已經聚滿了世間各方大能,還有衆仙門的少年精英,他們殺了那些作亂的魔族,封了那道煞氣外溢的裂隙,一切都看得好似萬無一失。
然而下一刻,她便隔着虛鏡,與底下的沈歸對視。
一眼,即是訣别。
“師尊小心!”虞無淵已然破音。
地下的沈歸亦有所感,她仍舊看向虛空,這次不是在看旁的,而隻有那個她養了千年的小徒弟。
虞無淵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沈歸在說什麼。
變故陡生。
原本施加在裂隙上金印猛然崩裂,比之前濃烈千百倍的魔氣鋪天蓋地湧來,瞬間席卷了整個地下。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一道一道撞進虞無淵的耳中,攪得她暈頭轉向,一時間竟分不清這聲音是從虛鏡中傳來還是已經穿破層層結界,從現實的地下傳來。魔氣灌滿地下,濃黑的瘴霧淹沒了所有人,可虞無淵卻紛紛明明地看到,那些血肉被魔氣溶去的人。
所謂的仙師,所謂的大能,在此刻全都成了案闆上的魚肉,毫無還手之力。
不該是這樣的。
這世間從沒有哪一種力量,能夠在刹那間将如此多的修士盡數絞殺。
更何況還都是各方大能,這樣一群人的力量加到一起,是足以撼動天地的,怎麼可能像這般全軍覆沒。
然而虞無淵已顧不得再想太多。崩裂至一半的祭壇再度瘋狂搖晃起來,從中剝裂出數萬顆鋒利的碎石,齊齊砸向虞無淵。天青衣袍被割得破爛,全身上下也都是口子,豔紅的血不要命地往外流,随着主人舉劍劈陣的動作濺落在祭壇各處,引得那些抱團的血線愈加興奮,不斷滾動着吸食地上的血液。
虞無淵長劍一挑,動作迅疾地刺入線團,狠厲一攪,徑直将其丢入祭壇之下。
那光柱閃了閃,黯淡了幾分。
仔細循着光柱最微弱處,虞無淵目光一凜,她一手執劍,一手就着自己身上幾道大穴點了上去。
“你不要命了?!本來有傷在身還強行整這些幺蛾子也就算了,現在還要突破封印透支靈力,你不活了嗎?!”靈力封印解開的瞬間,沉寂已久的心魔再次在她識海裡狂罵,恨不能現在就取代了這個瘋子宿主,也總好過這家夥現在要玩命和她同歸于盡來得強!
“呵。”虞無淵吐了口血沫,随意地就着衣袖将臉上血痕擦了擦,冷聲道,“閉嘴。”
淩蒼被她死死地攥在掌心,血順着劍身一點點滑落,虞無淵卻渾不在意,任由祭壇啃噬。
她離飛升本就隻有一步之遙,此刻又透支靈力,加上在群仙林曾悟到的那些,足以讓她此刻的靈力跻身神位。
本為人的身軀已經疲憊不堪,強大的靈力壓得她眼前一陣泛白,幸而有淩蒼撐着地面,才讓她不至于狼狽倒地。
魂魄從未這般重過,虞無淵拖着劍,一步一步走向光柱最微弱之處。連同那些她本該有的,不該有的,全身的力量都被她彙于劍中,她雙手執劍,飛身而起,照着那光柱奮力一劈。
如琉璃冰晶般碎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光柱崩裂成無數碎片。
虞無淵睜着血紅的眼望向外面,俱是黑瘴彌漫,伸手不見五指。
她的呼吸陡然重了。
這不是百鬼川。
散落一地的碎片騰空而起,繞着虞無淵舞動紛飛,每一片都是不同世界,不同景象。
她随手捏下一片,正正好,看到了她的世界。
百鬼川上已是一片狼藉,而其方圓百裡,樹木凋零,花草枯萎,滿目瘡痍。惡鬼寨中,邢文冽默不作聲地跟着從各仙門趕來的弟子在廢墟中搜尋,塵灰撲滿了他的臉,唯獨目下幾行斑駁,已不知是哭過多少次。
過了些時辰,陸續有人的信物被翻找出來,卻始終不見人的蹤影。
又過了幾日,待衆人将整個百鬼川連連翻了好幾遍後,也隻剩那幾個被各門派弟子領回去的雜物。
“至雅?”沙啞的女聲從後方響起,邢文冽聞聲回頭,許斷憂将手邊的藥箱放下,溫聲道:“百鬼川該封了,走吧。”
“我還未找到師尊……”邢文冽的聲音極其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