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天道也想不明白的岔子就是在這時出現的。突然闖入太虛觀的女人帶走了虞焉的肉身與大半魂魄，隻留下一魂在此地徘徊。主魂不回歸，殘魂也不得自由，不過好在有這縷殘魂，她恰好封存着半身最豐沛的情感，讓祂可以很好地窺見人間一角，亦可以偶爾神降一下，以便籌謀更多。

虞無淵踩着漫長的山階，随着那縷多出凡人的一魂回歸，她已走過幾千年的光陰。

淩蒼懸在她腰間，發出極為不安的嗡鳴聲。

骨節分明布滿劍繭的手搭上劍身，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撫。

穿過腐朽破敗的大殿，虞無淵停在了一片血迹前。已過千年，血迹依舊鮮妍刺目，散發着詭異的氣息。

這該算是誰的血？她的？還是虞焉的？

或許都已經不重要了。

虞無淵凝望着血迹許久，最終長歎一聲，拂袖一揮，斂去了駐留此處許久的恨與血。

她閉上了眼。

四魂七魄歸位，數萬塵緣消散，天際雷聲轟鳴。

屬于虞無淵的飛升劫雷，已在陰雲中蓄勢待發。

祂在等她回去。

“可我這一生，就隻是虞無淵。”

虞無淵張開沙啞的嗓子。

風無悲無喜地掠過她，吹亂了一絲不苟的發髻。

她不是虞焉，不是貴女，不是漁戶，不是老婦，不是怪物。

她更不是祂。

瞬間，天地倒懸，海水倒流，劫雷轟然劈下，虞無淵悍然睜眼，淩蒼破風而出，一劍凜然，斬斷目之所及所有障礙。

*

遠在陳國的觀天閣中，樓盡雪怔怔地守在長明燈前，試圖拼好裡面的魂魄。

忽然間，一道煞白的光奪去了她眼前的所有顔色，随之而來的是指尖一陣劇痛，胸口的髒器越跳越快，仿佛要從她胸膛中鑽出來一樣。

意識被一點點抽離，額間的目緩緩睜開，她推開長明燈，無知無覺地走了出去。

“樓姐姐，你肯出來了！”

少女雀躍的聲音陡然在耳畔響起，樓盡雪猛然回過神，看向了眼前人。

“小玉姑娘，你怎麼還在這裡守着？”

連樓盡雪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此刻的話有多生硬，頗有些問責的味道，小玉頭一回見她這樣，心中竟生出一股畏懼，講話也磕磕絆絆起來：“我、我擔心你，你一直不、不吃不喝，身體要受、受不了的。”

“不必擔心，我已辟谷。”

“啊、啊？是這樣啊……”小玉顯然有些尴尬，臉也跟着紅了起來。

樓盡雪見她這樣，語氣不覺又軟了幾分，柔聲道：“你别緊張，我隻是随口一問罷了。對了，你在我這邊守着還有什麼事情嗎？”

小玉愣了片刻，過後像想起什麼大事來，鄭重其事地講道：“芳灼公子前幾日講，他家那邊有事，便不多叨擾，然後就走了。”

“這樣啊。”樓盡雪若有所思，随後又拍了拍她的肩，道：“青珏的事已經安排妥當了，我日後不會再将自己鎖在屋子裡了，放心吧。”

“嗯。”小玉點了點頭，又學着觀天閣的弟子沖樓盡雪一揖，道了聲别，就退下了。

樓盡雪看着小玉離去的背影，嘴間低低洩出兩個字眼，意味深長。

“芳、灼……”

随後，那眉間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淺金光芒，又迅速地消失不見。

（第一卷入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