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栩深吸一口氣,胸口劇烈起伏,仿佛要把方才的驚吓都壓下去。
随後,她似是心有餘悸,面露愁容:“宣淩哥哥,那高少爺……怕是記恨上我了。若是他再來,可如何是好?”
“無事。”
宣淩的目光閃過一絲殺意,看着高羨麟離去的方向,沉穩道:“有我在,他傷害不了你。”
“可你總不能一直陪着我……”常栩不安道,“宣淩哥哥,除了你我誰都不認識,我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裡。”
宣淩仍未會意:“不用怕,有我贈你的手環在,尋常人近不得身。稍後我再在院外設下幾道法陣。”
“我也不想一直躲在院子裡!”
常栩恨他是塊木頭,嘴巴一撇,眼眶泛紅:“宣淩哥哥,你帶我走吧!我自小生活在金蝶山莊,還沒離開過永川鎮呢,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少女注視着宣淩,濕漉漉的眼中浮現出憧憬之色。
像是魔界那群弱小又天真的小妖怪。
宣淩無意識地擡手,卻在觸及她發絲前蓦地收住,隻問道:“你想去哪裡?”
“煥山!”
常栩不假思索,又重複了一遍,“我想去煥山。”
宣淩原想借這次下山的機會尋處清修,可見她如此期盼,終是颔首:“好。”
從永川鎮到煥山約七百裡路程,為了趕時間,常栩主動提出讓宣淩禦劍帶她。
誰曾想由于這具身子半點靈力也無,她才飛了一刻鐘不到就頭暈目眩,落地後吐得昏天黑地。
無奈之下,隻得沿途雇馬車慢行。
令常栩意外的是,宣淩竟也由着她,始終不緊不慢地跟在一旁,脾氣好得出奇。
這是常栩第一次真正走入《誅天》的世界。
自從二十年前一場人魔大戰,世間邪祟紛起。也正是在那之後,以“天元宗”為首的幾大仙門成立了“道清盟”,陸續插手地方治理,逐漸穩定了人間秩序。
當今天下,各地的治理者都由道清盟任命。蒼華派隻是個小門派,并未加入道清盟,因此就算永川鎮在不息山腳下,像高家那樣的縣官也不受蒼華派管理。
一路上,常栩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最大的感觸就是:這方修真世界的凡人生活,與她認知中的古代沒有太大差别。
偶有修士禦空而過,或是渡劫的滾滾天雷劈向某處,對尋常百姓而言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
城鎮的街道上依舊車馬喧嚣,充斥着最為厚重、也最為樸實的人間煙火。
某種程度上,宣淩同常栩一樣,對這個世界初來乍到。
北域壁立千仞的危冥山分割了人魔兩界,雙方大多數時間并不互通,更不互相了解。
他因魔族内亂才逃到人界,雖在蒼華派生活了一載有餘,基本上沒離開過不息山的範圍,因而也對這人間有頗多好奇。
隻是宣淩向來沒什麼表情,叫人瞧不出究竟有幾分興緻。
好在常栩熟讀原著,多少能揣摩一些他的心思。每當他的目光在某處多停留片刻,便找借口在這附近歇腳。
看着宣淩眸子裡偶爾浮現的光彩,她也不禁覺得歡喜。
“兩位客人,過了前面的荒嶺就是煥山了,我隻能送你們到山下。”
因着二人一路都雇馬車慢行,即便宣淩的腰上别着佩劍,車夫也隻當他是尋常人,提醒道:“聽我一句勸,那地方不幹淨,鬧過鬼,還有些匪徒專門在裡面打家劫舍,你們真不怕遇到危險?”
常栩彎起嘴角,笑道:“有宣淩哥哥在,我不怕。”
車夫覺得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忍不住道:“看你們像是偷跑出來玩的公子小姐,這世道不比從前,兇險多了!”
“還有你這當哥哥的,瞧着不過弱冠之年,能有多好的本事?可别逞強送了性命!”
宣淩聽他說個不停,懶得與他多費口舌:“說完了嗎,說完就回去。”
車夫連連搖頭,嘟囔了兩句“真不聽勸”,匆匆卸下行囊,趕在天黑前下車快步離開。
夜色漸深,山路崎岖難行。
常栩走了這許久,雙腿早已酸軟無力,便在山腰尋了處平坦的地方休息。
有宣淩在身邊,她自是放一百二十個心,懶懶地倚靠在一塊青石旁。擡眼望去,但見樹林陰翳、月色昏昧,不覺連打了幾個哈欠。
常栩困意漸濃,不住地磕頭,險些就要倒在地上。
半夢半醒間,她看到身旁的宣淩持劍起身,飄起的衣袂與月光交融成朦胧的白,像是要飄走一般。
她腦子昏昏沉沉的,無意間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含混不清地呓語:“宣淩、回來……你又要去哪裡……”
宣淩隻當常栩睡迷糊了,俯身輕輕托住她搖搖欲墜的腦袋,讓她躺在草地上,低聲道:“睡吧。”
待到少女舒展眉宇、呼吸漸漸平穩,他眸中的溫度驟然褪去,冷冷看向漆黑一片的山林深處。
濃霧籠罩的樹林分外幽靜,隻有不時傳來的“沙沙”聲,像是被風吹動的樹葉。
然而宣淩看得真切,十幾名黑衣人正隐匿在茂盛的草木之中。這群人從白天開始一路尾随他們,已經有七八個時辰了。
“大哥,他們應該睡下了。”
一個少年伏地聽聲,壓低嗓音道。
“兩個毛頭小子罷了!”另一人不耐道,“四弟你何必如此謹慎?要我說,早該在山口就剁了他們!”
領頭的黑衣人道:“小心為上。雇主說了,那個男的是蒼華派弟子,有些修為。”
“那又怎麼樣?我們兄弟修煉這麼些年,難道還比不上他!”
領頭人道:“行了,既然四弟說他們睡下了,現在動手也不遲。”
一群人屏息凝神,無聲地踏在草葉頂端,悄然運轉手上靈力,慢慢靠近常栩所在的空地。
就在此時,一陣風唐突地刮過,将幾個黑衣人吹倒在地,抽搐了幾下,竟然不動了。
其餘的人停下腳步,尚不明白發生了何事。唯有被稱為“四弟”的少年瞪大了眼睛,滿眼驚恐:“大、大哥——”
話還沒說完,又是幾個黑衣人無聲倒下。
仿佛看到惡鬼一般,少年抱着腦袋瑟瑟發抖。
直到周圍人的腦袋滾到腳下,領頭人才看清滿地鮮血,目眦欲裂:“是誰!何方高人在此!”
一柄劍從身後架在他的脖子上,貼着皮肉,劍刃還沾着尚有溫熱的血,卻隻讓人不寒而栗。
“是誰派你們來的?”
這聲音冷得駭人,領頭人隻覺汗毛倒豎,不由得沒了反抗的勇氣。
他連忙交代:“是、是一名姓高的公子!他說有人和他的愛妾私奔,讓我們殺了這對奸夫□□……我們隻是拿錢辦事,你要找就找——”
劍光閃過,人頭再次落地。
隻剩下那個抖若秋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