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明華吃完便不認賬,“一時哪裡想得到,等下次生病再吃的時候,我再來想也不遲。”
氣得幾個丫頭都急了,碧螺嗔道,“郡主瞎說什麼呢,病這一回就盡夠了,哪裡來的下次。”
“失言失言,再不病了。”賈明華漱口淨面又要睡下,忽然皇後身邊的紫葉急沖沖地進來,“郡主快跟我去瞧瞧,娘娘又不大清醒了,直喊着要替公主報仇,紫蘭姐姐也壓服不住呢。”
“怎麼回事?姐姐路上與我細說。”賈明華随手挽了頭發,披了衣服就往正殿跑。
紫葉道,“貴妃送了幅畫來,說是榮府那位大姑娘敬獻的,娘娘就說也是一片心意,叫打開看看,還沒瞧幾眼,就糊塗了。”
賈明華心裡歎氣,這何曾是糊塗,這分明是清醒。
她近乎小跑着進了正殿,衆人都忙着安撫皇後,那畫兒被丢在地上,也不用再問是什麼樣的畫,已經瞧了個清楚。
那是幅觀音打坐圖,并無蓮座,觀音是直接坐在那萬頃碧波之上,衣擺衣袖似是被水沾濕,層疊緊密,有幾分北齊濕衣佛像的味道。
這等技法賈明華也習過,被稱為“曹衣出水”,非下筆沉着不可成,與時下盛行之風相差勝遠。
若是其他場合得見,賈明華定是要贊一句佳作,奈何皇後是見不得水的。
送畫之人,其心可誅。
她給了碧螺一個眼神,碧螺會意地将畫撿起來,以免破損沒了線索。
皇後正哭得聲嘶力竭,被紫蘭并幾個宮人懶腰抱住,“都是江瀾害我的皎皎,她還那麼小,怎麼經得住!那池子的水這麼深,他怎麼敢,怎麼敢啊!我的皎皎就這麼沒了,我一定要叫江瀾償命!快些去把人拿來!”
賈明華聽得心酸,溫婉了一輩子的人,到了這個時候,連句髒話都罵不出來,她上前道,“母後這是又夢見我掉水裡的事兒了?我不是好端端的麼?”
皇後僵硬地轉頭看她,眼珠子跟木偶似地轉了轉,好半天眼神才聚起來,“你……是我的皎皎?”
賈明華揮退衆人,握了她的手道,“我不是皎皎,還能是誰?母後難不成不想要我了?”
“要的要的。”皇後下意識就反手抓緊了她,力道大得連指甲都掐進了賈明華肉裡,“你真的是皎皎?你……沒死?”
賈明華眨眨眼,“母後說什麼呢,我不是活生生站在這裡。外頭桂花開得這樣好,母後給皎皎做桂花糕好不好?母後說皎皎生在中秋,桂花是賀皎皎芳辰的。”
“好,這就做,這就做!”皇後一把将她抱進懷裡,勒得緊緊的,語無倫次地哭道,“她們都說你死了,說你淹死了。沒死就好,不許死,别丢了我一個人。你以後都不許去水邊了,咱們再也不見水了,我一會子就讓人把那錦鯉池填平。”
“我才不死,母後還要看着我出嫁呢,對不對?”賈明華像哄孩子一樣拍着她的背,“母後歇一歇,咱們待會兒一起去做桂花糕。”
皇後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你這個調皮鬼等着吃就可以了,有你搗亂,到了明兒早上都做……”
紫蘭忙幫着賈明華将她扶到床上安置,内室的安神香已經點起來了,皇後睡得并不安穩,夢中也在落淚。
賈明華守在她床邊,接了帕子替她擦臉,隻是淚痕卻是擦不幹淨的。
“郡主别怨娘娘,她一時清醒一時糊塗,其實還是疼您的。”紫蘭這等冷心冷肺的也能勸賈明華一句,實屬難得了。
“姐姐莫要多想。”賈明華搖搖頭,“我受了母後這些年的疼愛和恩惠,是實打實的,若是連這等事都要怨怼,也不配做人了。”
後半夜的時候,皇後才算緩過來了,迷迷糊糊地睜眼要水喝,見到賈明華坐在床邊上,還被唬了一大跳,“你還病着,跑出來做什麼?”
衆人皆是松了口氣,賈明華道,“母後晚膳後暈倒了,我怎麼能不來。您可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哪裡不舒服,大概是這幾日沒睡好的緣故。我隻覺得這覺睡得長,不想都這個時辰了。”皇後說着往裡讓了讓,伸手去拉賈明華,“夜裡涼的很,你這傻孩子就這麼呆坐着,趕緊躺上來。”
賈明華怕她要責備伺候的人,隻得脫了外衫上床,依偎在她身邊。
睡是肯定睡不着的。
她閉着眼回憶剛才那副畫,每一道線條都如在眼前。
方才那萬頃碧波間,有幾處浪花隐秘地構成了繪者的名字,雖接近草書不太明顯,她卻是認識的。
或者說是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