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歲的第一場初雪降下時,沈瑜珥一個人待在家裡。
單質來到她的家裡時,沈瑜珥昏昏沉沉地站在陽台上。就差最後的一步,沈瑜珥就死在了那個冬天的初雪裡。
那時的她,心理壓力太大了。
單質緊緊抓住她的手,紅了眼眶拉住她,“沈瑜珥,你瘋了嗎!”
被怒吼的她沒有做出反應,她就像是一個斷了線的提線木偶一般,保持跌落的姿勢坐着,面無表情。
單質慌亂地搖晃着她,瘋狂地叫着她的名字。
他在勸說着自己,“活着就會有希望!你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
單質哭的慌亂,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拉住沈瑜珥。單質他害怕沈瑜珥她真的會離開,他在内心深處一遍遍祈求,在沈瑜珥耳畔一遍遍訴說。
鵝毛飛雪落下,落在她們的肩頭,一下子就化了。
單質什麼都不了解,就在和自己說希望嗎?
希望?沈瑜珥腦海裡浮現了沈晞的名字。
她原來也以為是希望,也以為會有希望。
想及此處,沈瑜珥感到鼻尖一酸,内心崩裂開極大的傷痕,深切感受到了更大的痛苦。
僅僅隻是希望兩個字而已,原來都會掀起她這麼多回憶,這麼多痛苦……
單質的眼淚砸落在她的手上,濕潤的觸感使得沈瑜珥動容地眨了眨眼。
沈瑜珥低頭看着單質,她的心裡泛起苦澀。喉嚨深處壓抑着一個巨大的沉悶,難以消化。
為什麼呢?單質為什麼要哭呢?
他想留住自己嗎?就像當初的自己想留住那個孩子一樣嗎?
沈瑜珥機械地眨了眨幹澀無比的眼,她緩緩低頭看向單質。
想要看清他的情緒,也想要看着他的臉。
隻是單質微微埋頭,一個勁地痛哭。這樣,仿佛遭受了極大的委屈。
她的手輕輕地摸向單質哭泣的臉,那樣的觸碰像是自己摸到了沈晞媽媽的臉。
隻是那個時候,母親她抱着沈晞的遺像,狠狠地推開了自己。
沈晞的媽媽望着她,那樣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像刀子一樣。
她對沈瑜珥哭喊,“她是你的妹妹,你為什麼救不了她!”
是啊,沈晞是自己的妹妹。而她,卻好像隻是沈晞的媽媽一樣。她的愛全分給了沈晞,她沒有說什麼。她把痛苦給了自己,她也沒有說什麼。
而沈晞死了,她卻希望自己做滿一切,說盡所有有希望的話。
她也愛沈晞,也在乎沈晞。沈瑜珥對沈晞的愛,何以見得不與母親一樣多呢?
她也想要有希望,可是不存在的希望,它在哪裡?
看着沈晞死在自己面前,她也不好過。她的生活也随着沈晞的離世而缺少一塊,心裡有了巨大的塌陷。
親人的牽絆,也讓沈瑜珥想治好她。可是,她沒有辦法。
她做不出任何表情,隻有兩個人的家裡,她在最後選擇了逃跑。
她面對不了母親給予的壓力,真的承受不了那麼多的痛苦。
單質在沈瑜珥的觸碰下擡頭,他流着淚看着她。
沈瑜珥麻木的臉上也落下了淚珠,她說:“不要哭了,我不會去死了……”
單質拉住沈瑜珥的手,無比慶幸自己救下了她,也慶幸她願意活下來。
自己不能沒有她,他不能失去珍愛的她。
沈瑜珥盯着鋪滿陽台白色的大雪,莫名她流下了最痛苦的眼淚。
滿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在一片白色裡,她還是看不見天明。
*
沈瑜珥她也讨厭愛情。
不知道,也不明白為什麼每一個人都在思考愛,想要愛。
人們所要的感情,總是不經意間,随着時間增加牽絆,變得如此沉重。
盡管美好與幸福存在,可是也讓她望而卻步。
如果自己真的去享受了那份好,那她能不能接受住痛苦的風險。
單質與自己初見時,沈瑜珥察覺到了單質眼裡流露出來的感情,她也明白單質他對自己産生的感情。
可是,不要。她不需要,她對單質,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
之後的日子,單質總是锲而不舍地出現在自己身邊。他的刻意,沈瑜珥無法忽視。
每一次,沈瑜珥都不會看向單質。
讓他得不到回應,那他就不好繼續下去了。
有些花在七月份開了,忙碌的日子裡,沈瑜珥在某一個繁星點點的夜晚看見了被燈光照亮的花。
很好看的花,可是沈瑜珥她沒有喜歡上任何一種花。
反正最終,花都會凋落。
走出醫院幾十米,沈瑜珥看見了單質。
那個人穿着休閑的服裝,靜靜地站在藤蔓牆下。路燈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在沈瑜珥眼裡停留了片刻。
沈瑜珥與單質的視線撞上,她目不斜視地盯着他。沒想到,單質先慌亂地躲開了她的注視。
原來單質還在堅持,沈瑜珥看着他笑了笑。
可是這樣的堅持,又有什麼用呢?
扭頭,沈瑜珥就轉身離開。她沒有興趣去浪費時間。
單質做好心理建設轉頭看去時,沈瑜珥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失落的單質地撓了撓頭,無奈歎息。
沈瑜珥仰頭看着星空,世界好像安靜了。
她在心裡默念沈晞的名字,她的名字也寄托了美好的祝福。
倘若自己真的動搖了,自己一個人靠近了美好,那她隻會覺得對不起。
這樣的牽絆,不一定非要在這個世界裡存在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況且,牽絆在沈瑜珥的身上存在過,她不喜歡。
*
讀書的時候,許多有一天無聊地查了沈瑜珥的名字。
查過後,許多她笑着對沈瑜珥說:“你的名字寓意挺好的诶。”
沈瑜珥想起父母對自己說過的話,随後笑了笑,“你的名字不是更有意思嘛。”
許多笑了笑,她贊同地點頭,“對啊,等我以後上班。人病人還是家屬叫着,‘許多醫生,許多醫生~’。”
一邊說着,許多還招手,“其他人都會覺得瘋了,完全理解不了為什麼要叫許多醫生過來。隻會說,叫一個醫生就好了,不用叫許多醫生!”
說完,許多跟着最後四個字搖頭晃腦。
沈瑜珥看着許多的模樣,擡手掩嘴噗嗤一笑。
而這樣的故事,之後竟然真的發生過。
秋天的某一刻,她用着順手的筆壞掉了。
沈瑜珥收起那支筆,短暫遺忘了這件事情。
下班的時候,單質等在樓下送了自己一支筆。
看着眼前的男人,沈瑜珥在想,單質他是不是太閑了。
隻是在單質打開包裝好的盒子後,沈瑜珥看見了那支熟悉的筆,她的視線就定在上面。
她咬了咬唇,伸手拿起了那支筆。拿到後她震驚呆住,竟然真的和早上壞掉的那支一模一樣。
而那支筆,是自己當上醫生時,沈晞送給自己的。
沈瑜珥現在不想去計較單質為什麼會送自己筆,又為什麼會這麼巧合地送出了一模一樣的筆。
是單質刻意的,還是沈晞在告訴自己,眼前的這個人,他可以?
沈瑜珥收下了那支筆,内心在想着第二種可能時,後知後覺地想到那樣的話,是不是在說,沈晞原諒了自己。
她擡眼看着單質,如果真是那樣,她更不可能與單質待在一起了。
沈瑜珥捏着手裡的筆,向他道謝:“謝謝你。”
她現在真的很需要這支支撐着自己與妹妹沈晞的筆,盡管不是同一支,也足夠她向沈晞道歉了。
見沈瑜珥收下後,單質笑了笑。随後提起與沈瑜珥聊天的話題,“沈醫生,你的名字很好聽,也很有寓意。我相信,你的父母應該很愛你。”
沈瑜珥眼底的感動漸漸消失,她盯着單質,想起了父母的解釋。
沈瑜珥冷冷一笑,随後打斷還想說些什麼的單質,“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說完,沈瑜珥毫不眷戀地離開。壓根不去顧及單質剛才送筆的事情。
單質站在原地,對沈瑜珥的離開感到預料之中。
沈瑜珥她朝着前方走去,一步也不曾停留。
瑜珥,人的資質美好。
她自己也去查過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好聽,很美好。
就像她的父母說的一樣。
“瑜珥,這二字是說人的資質美好。是個美好的寓意哦。”
那時候,美好這兩個字在沈瑜珥的心裡,也那麼獨特,唯一。
那時的沈瑜珥不知道未來,她抱住懷孕的母親,她貼着母親的孕肚,開心笑着。
“妹妹的名字,一定也會很美好。”
母親輕撫着沈瑜珥的臉,溫柔地笑了。
悶着頭一個勁走過漫長路程的沈瑜珥停站在紅綠燈的交叉路口,擡眼看着頭頂的紅綠燈,黃昏的光照在了她的臉上。
沒有太陽的時候,那就不是晴天了。
沈瑜珥紅着眼眶盯着刺眼的陽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如果能夠知道未來,她也會更加愛那個孩子。
讓她看見天明,不受到寒冷的侵蝕。讓自己,也能夠看到名為希望的曙光。
她輕輕喘着氣,難受地流着淚。
瑜珥,是個美好寓意的名字,不過她并不覺得自己是個美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