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正躺在樹下,蒲扇輕輕地擺着,搖椅也跟着晃了晃。
收音機‘滋啦’一聲停住,磁帶轉動,便聽鼓點忽得急促,牛津琴弦驟響如萬蝶振翅。
“梁兄啊——”三字生生拗斷,裂成瓯窯碎瓷的冷光,聽得人心寒。
而另一邊,江随和與江随星接上水管,給花草澆水的同時也給院子裡降溫。
水龍頭開得太大,水有些猛,江随星一下沒拿穩全沖到自己身上了。
“哥,哥,哥,快關一下。”
水管落在地上像條水蛇般扭動,四處沖水,江随星想抓也抓不住。
老爺子睜了一隻眼,笑着又閉上,手落在收音機上敲了敲。
“又得修修了。”
江随和将水關上了,江随星才松了一口氣,可看着自己這一身,待會兒又免不了罵。
“江星星小朋友,你這是什麼新的迎接方式嗎?”
江随星聽見這聲,欣喜地回頭,就瞧見江随意站在栅欄外。
“阿姐!”
他忙着朝她跑去,衣服還差點勾在院門的栅欄上。
在江随意眼裡,面前跑來的就是一直濕哒哒的狗崽子,要是有尾巴,可不得翹上天去。
“诶——”江漸明攔在前面,“臭小子,看不見你爸是吧?濕成這樣還不去換件衣服。”
江随星‘哼’一聲,對着江随意道:“阿姐,我可想你了。”
江随意拍拍弟弟的腦袋:“快去擦擦。”
江爺爺聽見聲就起來了。
“意意啊,你可來了喲,餓不餓呀?”
老一輩說的都是江河縣的方言,江随意回的也是方言,隻是并不太标準。
“阿爺今日怎麼聽的這首詞?”
江爺爺笑呵呵地按下了暫停鍵:“前夜裡電視上放着戲我卻沒聽,方才耳朵癢了,它又不放了,隻能聽詞了。不過年頭久了,收音機也有點壞了,剛剛還跳段了。”
“前幾天祠堂門口搭台了,村裡請了班做戲人,明兒不知道有沒有唱這幕。”
江随意搗鼓着爺爺的收音機,想着待會兒送前邊阿公家瞧瞧能不能修。
“意意來了,怎麼都站那裡。”程遇正把菜端出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江奶奶剛從屋子裡出來,笑得合不攏嘴。
“意意,诶呦,真的是意意,我們意意高了。”
“阿奶。”
江随意又是跑着的。
“慢點兒。”江奶奶跨過門檻,“别跑别跑,等下摔着。”
江随意過來扶住奶奶,老人家手搭在她的手上,輕輕拍了拍,連說三個‘好’。
“餓不餓呀?燒了好多你愛吃的。你阿爺今日一大早就去田裡摘了大西瓜,你們仨都有。”
“我可聽說了,今年的西瓜超級甜呢。”
“是可甜了,就等你了。”程遇擺好菜,“趕緊呢都坐下呀,裡面還有幾盤菜我去端出來。”
江随意:“程姨,我跟你去端。”
“忙活啥呀,這才剛考完,坐着休息等飯吃。”程遇一笑,轉頭對江漸明喊了一句,“站那幹嘛呢,還不進來端菜。”
“來了來了。”江漸明過來,小聲一句:“孩子們面前,給我點面子嘛。”
程遇白他一眼。
“就你事兒多。”
然後又瞧見躲在江随和身後的江随星,皺眉道:“江随星,馬上吃飯了,還不去換件衣服,等會兒感冒了可别叫我媽。”
“你們父子倆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江随星氣鼓鼓的,但又不敢大聲反駁:“哥,我果然是你和阿姐在路邊撿來的對嗎?”
“不啊,你是我倆去小賣部買回來的,可貴了呢。”江随和想摸摸小朋友的腦袋,但看着他一頭濕漉漉的,擡起的手又放下了。
“六塊錢呢,意意那天都沒舍得吃燒餅。”
江随星一愣,咋的,他又記錯了?
阿奶做的糖醋排骨很好吃,醬拌着飯,江随意連着吃了兩大碗。
阿爺拿出已經生鏽的鐵盒子,裡面裝着的是新刻的木雕,江随星的木頭大軍就這麼擺了一地。
江漸明在洗碗,程遇拿來涼席鋪在地上,又給他們一人切了半個西瓜。
在阿爺家的日子是最自在舒坦的,尤其到了晚上,滿天都是星星,那是在高樓大廈林立間不曾見過的景象。
但星河再璀璨,依舊不如懷裡半個大西瓜。
程遇怕他們着涼,又拿來一層墊子蓋在涼席上。三個小孩往上一坐,一勺一勺落在西瓜上。校服上沾了點淺淺的西瓜汁,唱詞斷斷續續從收音機裡傳出。
老爺子正用蒲扇給奶奶扇風,屋裡的程遇嫌棄江漸明碗沒洗幹淨,以及後者被罵了還在一邊樂呵笑着。
晚風帶着即将散去的熱意吹過,即便嗡嗡叫的蚊子還是那般煩人,但江随意覺得夏天好像也沒有那麼讨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