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長長地歎了口氣,疲憊地點點頭:“去吧程瑤,今天下午的課先不用上了,回去好好休息。有什麼事,随時來找老師。” 她又看向江随意,“你好好看一下她,你們陳老師那裡我會去說的。”
“我會的,老師。”
程瑤像個被抽走了線的木偶任由江随意牽着手腕,機械地邁着步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她臉頰上的紅痕在陽光下顯得更加刺眼。
江随意腰側的撞傷也在一跳一跳地疼,但她緊緊抿着唇,一聲不吭,隻是更用力地握緊了程瑤冰涼的手。
早上窗簾忘記拉開,宿舍裡光線昏暗。安靜的空間反而讓剛才辦公室那場激烈沖突的餘震更加清晰地回蕩起來。
江随意扶着程瑤在床邊坐下,又去擰了一把冷毛巾。拿着毛巾走回床邊時發現程瑤正低着頭,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上。
她一遍又一遍地撕扯着手背上那張邊緣翹起的創口貼。
動作緩慢,帶着一種自虐般的麻木。
江随意用冷毛巾輕輕地貼在程瑤的臉上,冰涼的觸感讓她的手幾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疼嗎?” 江随意擡頭看她。
過了好幾秒,程瑤才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
“其實他們說的也沒錯。”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安靜昏暗的宿舍裡,卻帶着千鈞的重量。
江随意擦拭的動作忽然頓住,擡起頭,愕然地看着她。
“我和你撒謊了。” 她語氣平靜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情,“其實我并不是他們親生的。”
“很小的時候......大概剛會走路吧?我就被扔在村口的垃圾堆旁邊了,是我爺爺撿破爛回來的時候聽見哭聲,然後把我撿回去的。”
程瑤的聲音更低了些:“也是他用米湯一點一點把我喂大的。後來我爸媽,就是剛才那兩個人,他們生不出孩子就把我抱走了。爺爺攔不住......他們給了爺爺一點錢,很少的一點錢。”
她頓了頓,嘴角那抹諷刺的弧度加深了一點:“大概...比今天的彩禮錢少多了吧?”
像是無法忍受創口貼邊緣那最後一點粘性,程瑤用力扯開,然後把它狠狠攥在手心。仿佛那不是一張創口貼,而是她無法掙脫且被标價的人生。
“意意...你不知道,我一直...一直......”程瑤哽咽住,“一直在偷偷羨慕你,甚至有時候會嫉妒......”
江随意蹲在她面前,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程瑤平靜的叙述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腰側的撞傷還在隐隐作痛,可此刻那些疼痛在程瑤輕描淡寫揭開的身世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難怪她總是那麼拼命,那麼害怕成為别人的負擔。
因為她的根,從來就不在那對把她視作“賠錢貨”和“彩禮來源”的父母腳下。她像一棵從石頭縫裡掙紮長出的野草,唯一的養分和依靠是那個用米湯将她喂大卻無力保護她的爺爺。
“阿瑤。” 江随意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幹澀得厲害。雙手輕輕覆上程瑤緊緊攥着的手,試圖用自己的溫度去暖熱。
“這不是你的問題,你做得夠好了!程瑤,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現在爺爺病了,需要很多錢,但他們不肯出。”
“姑姑也不能一直留在這裡,所以我得自己掙。” 她終于擡起頭看向江随意,那雙總是沉靜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疲憊,“讀書考大學,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改變點什麼的路。”
程瑤擡起手,有些笨拙地輕輕碰了碰江随意的臉頰,指尖觸到一片濕熱的淚水。
“别哭啊,意意。” 她的聲音很輕,目光落在江随意腰側,“撞疼了吧?謝謝你剛才擋在我前面。” 她的手指輕輕撫過江随意校服外套下可能淤青的位置,動作小心翼翼。
江随意再也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了程瑤。她能感覺到對方身體的僵硬,但很快那僵硬一點點軟化下來,最終一雙手臂也輕輕地環住了她的後背。
程瑤将臉埋在江随意的肩窩,身體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意意,你是除了爺爺以外,唯一還會護着我的人。”
沒有嚎啕大哭,隻有壓抑到極緻的細碎嗚咽。滾燙的淚水迅速浸濕了江随意的肩頭,而她隻是更用力地回抱住,一隻手輕輕地拍着程瑤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