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君已經許久沒有在皮膚零碎的時候照過鏡子了,讓他直面真實的自我,十分殘忍。他更愛粉飾過的自己。
此番教江木泠用照妖鏡戲弄,已是怒火中燒,又聽得謝乘雲問: “你連衣服都沒有,為什麼叫錦衣君?”
“兩個黃口小兒,休得胡吣,我們玄鳥一族......"
他把自己稱作玄鳥,上古時的祥瑞圖騰。
“我們玄鳥一族,通身羽毛皆是五彩斑斓,隻是凡人遲眉鈍眼的瞧不出來罷了。”他一拂袖,右臂像張開了無形的翅膀,竟扇出一陣狂風。
狂風撲面而來,江木泠和謝乘雲不得不伸手遮擋。
江木泠道:“老鸹身上的毛五彩斑斓,我的确是看不出來,但你是東山小兒神廟上的假神,我倒是一清二楚。”
若是錦衣君此時身披人皮,她恐怕分辨不出。
可他此時褪盡浮華,露出尖嘴癟腮,一雙陰森森的雙眼,瞬間便讓江木泠想起那古怪又邪氣的神像。
“通源百姓供奉的竟然是你。”
錦衣君道:“你這個小妮子眼力倒不錯。”
江木泠見他毫無悔意,反而頗為驕傲,厲聲道:“你不過一介妖軀竟妄想忝居神位,不做善事卻想得善報,哪有那麼便宜的事?若真把自己當做神,白日為什麼不敢見太陽,是怕朗朗乾坤之下無處遁形,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将你劈得魂飛魄散罷了。”
“借通源百姓的念力修煉,這是誰的主意?”
錦衣君下意識地看向被定住的圓覺,他向來瞧不上吃人的妖怪,認為它們并未開化,譬如紅娘娘,茹毛飲血不消說,隻有一顆頭有個人樣,不像他,若沒有雷火之劫,化作人形不說面如冠玉,也得說是玉樹臨風。
簡直是妖中的一股清流。
當初圓覺以人妖之軀和他談交易,他非常之反感。
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1]。
凡人的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偏圓覺不能坦然接受,要逆天而行,把自己變成了終日吸血的妖怪,實在是貪得無厭。
可圓覺是個聰明人,提出要給他蓋一座廟,讓他夜夜受百姓供奉稱頌,凡人的執念和祈願便源源不斷地傳到他身上,不用耗費吹灰之力,他的修為便日日精進。
而圓覺的要求也很容易滿足,不過是讓鬼車出面,讓通源百姓厄運纏身罷了。
這是一筆隻賺不虧的買賣,誰知道他竟打算一魚兩吃,不光幫他收集念力,還為紅娘娘偷孩子大開方便之門?
他的神龛怎麼能做這些腌臜事?
好在紅娘娘很快東窗事發,被萬象宗的修士燒成一抔黃土。
她實在是不聰明,偷孩子非從一個地方連着偷,任誰也能看出來有貓膩。
若不是她太蠢,引人注意從而暴露小兒神,眼前這女子怎麼能認出他?
思及此,錦衣君看江木泠通身氣度,确實是正義凜然又夾帶幾分窮酸,肯定是萬象宗的修士。
“是你殺了紅娘娘。”他問道:“你不是死了麼?”
雖然紅娘娘死後第二日,圓覺去處理菩薩殿的狼藉之時并沒有發現江木泠的屍首,可紅娘娘的手下個個言之鑿鑿,說那修士流了一地的血,必然是活不成了。
他也隻當是那修士的軀體被山精鬼怪分而食之,所有沒留下痕迹。
聞言,謝乘雲唇角輕勾,得意道:“有本尊在,她當然死不了。”
“是我福大命大。”江木泠反駁說。
錦衣君此時厭煩極了他們,懶得聽他們打情罵俏。
他本是鳥族,身形靈巧地飛撲上前,要奪江木泠手中那枚讓他出醜的照妖鏡。
江木泠見他勢頭不對,隻見她手腕翻飛之間,那寶鏡銀光如電,早已飛了出去,“接着。”
謝乘雲登時會意,轉身躍起,将那鏡子穩穩接住。
錦衣君又朝謝乘雲抓去,謝乘雲有樣學樣将鏡子扔回給江木泠。
錦衣君橫在二人中間,像隻被戲弄的斑點狗。
終于他忍耐不住,眼冒火光連連嘶鳴數聲。
江木泠頓住,緊盯着他動作。片刻後耳邊忽然傳來翙翙之聲,密密麻麻,延綿不絕。
接着便有一團團黑雲從地道入口湧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