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圓覺為他物色好的皮囊,此刻竟是精神煥發地站在他面前破口大罵,錦衣君有種命運忽然在他眼前張開輪回大網之感。
他記得紅娘娘之死也是因為手下辦事不力,以為帶上山來的是進補的獵物,其實是催命的刀劍。
難道這位看着細皮嫩肉的男子也是修道之人?但他似乎比其餘正道修士多了幾分陰郁之感。
“你是何人?”錦衣君問。
“本尊的名諱你不配知道。”謝乘雲将臉揚起,一副世外高人桀骜不馴的模樣。
“本尊倒是要問你是個什麼妖怪?”他伸手比劃了錦衣君的臉,“怎麼能長得如此一塌糊塗?”
錦衣君是個挺臭美的妖怪,聞言,他在自己臉上摸摸索索,果然白日還算平展的皮膚此時已經像那幹旱的土地一樣,顯出縱橫交錯的裂紋。
将臉上腐爛的皮膚撕下來,便露出血紅的肌肉紋理,隻見那肉絲絲縷縷地交織在一處,更深處則是密密麻麻的空洞,看得讓人頭皮發麻。
在渡化形雷劫之時,錦衣君渾身被劈得焦黑,幸好留下一條命,但過了三五天外皮就開始潰爛流膿,逐漸脫落,即便他妖法再精深,他的皮膚也難以複原。
自那之後他就過上了定期換皮的日子,雖然自己長得不便見人,但他對皮囊的要求也是十分的苛刻,無論是男是女,必須得是風華正茂、容貌俊秀。他自認隻有這般的軀殼才能安放了他高貴的靈魂。
原本是錦衣君親自出去尋覓滿意的獵物,後來和圓覺做了交易,就由他代勞,圓覺每日在清泉寺見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眼光毒辣,把這件差事交給他,他十分的省心。
站在棺材邊的成勇第一次見錦衣君換皮,瞧見他爛皮之下又是一層爛肉,五内登時翻湧不止,強忍着才沒吐出來。
圓覺卻在這時開了腔,“成勇,去把他的心肝挖出來。”
他吞了蝙蝠妖丹,也有微弱的妖力,但他被謝乘雲的障眼法所蒙蔽,并沒有察覺到他渾厚的靈力,隻當謝乘雲是個二把刀的凡人捉妖師,在驿所察覺成勇潛入,将計就計到了清泉寺,打算不自量力的捉拿他們。
他思量,那些捉妖師身上提溜算褂的法器,根本奈何不了錦衣君。
至于謝乘雲此時竟敢對錦衣君出言不遜,無非是臨死之前的負隅頑抗罷了。
成勇本是十分的惡心,往常他替圓覺大師挖心掏肝再剝皮,錦衣君也在場,但那時他衣冠楚楚,倒看不出有多可怕,如今見了才知道什麼叫人妖殊途,他很想迅速逃離此地,和兩個不是人的玩意同處一室,令他喘不過氣來。
但又聽得圓覺說了一句:“成勇,還不動手?”
此言一出,成勇的所有神智忽然化作了一根他自己無法察覺的長長紅線,這頭在他身上,那一頭在圓覺手裡。
那種熟悉的任人擺布的感覺又出現了,他本沒有做過屠戶,但是拿刀的手很穩,可以精準地找到人的心肝,可以把活人的血一點點放幹淨,最後再将人皮完整利落地剝下來。
成勇緩緩地掏出了尖刀,刀尖朝着謝乘雲,慢慢挪動了自己。他依稀記得當初他上清泉寺是為了求财,他跪在菩薩面前,讓菩薩保佑天降橫财,他好孝敬爹娘和叔叔。
臨走之時,圓覺忽然叫住他,讓他求了一支簽,說菩薩告訴他,不日他将有奇遇,後半生腰纏萬貫不愁吃穿。
喜得他連飲三杯圓覺遞來的茶,再一起身隻覺天旋地轉,暈倒在圓覺禅房内,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轉。
後來他便開始不受控制地幫圓覺劫人、殺人。圓覺做事十分小心,為免惹人懷疑,總挑來通源的外地人下手。
讓他在夜裡當值的時候,把他選中的住在驿所的散客迷暈,帶到地宮裡變成一具無皮幹屍。
菩薩的簽文似乎應驗了,他真的發了一筆橫财,那些死人的金銀細軟全讓他昧下,埋在清泉寺對面的懸崖上,等過了風頭,他就拿去賣掉,下半輩子吃喝不愁。
可不知叔叔怎麼察覺到異常,竟跟在他身後,發現了他的勾當,指着那些金銀财寶劈頭蓋臉将他罵了一頓,還打了他一巴掌。
連爹娘都沒打過他,叔叔又算個什麼東西?
他不過是輕輕砍了叔叔一手刀而已,誰知他就暈倒在地,順着斜坡滾到懸崖之下。
摔死了。
這隻能怪叔叔沒福分,如果他沒發現,如果他發現了也當做不知道,糊裡糊塗地享榮華富貴又有什麼不好?
見成勇木着一張臉向他走了過來,渾身關節僵直,謝乘雲轉身看向圓覺,“你給他下了提線蠱。”
圓覺微微一笑,“沒想到施主小小年紀,竟也博覽群書,見多識廣,貧僧實在是佩服。”
他自得道,“這是貧僧從一本禁書裡得來的,苦心研究三年,終于有了成效。”原本他求那禁書,是為了治自己吐血的怪病,病雖沒治好,竟讓他做出了提線蠱。
成勇身強力不虧,在接觸外人的驿所當差,又頭腦簡單,正好替他打獵,是下蠱絕佳人選。
“這麼個東西,你也研究了三年?”謝乘雲不屑一顧,站在棺材裡,雙手抓住成勇頭上紅線,使力一扯,那紅線便從中斷開。
圓覺見狀,大驚失色,“你可以碰到這紅繩?”
成勇頓時擺脫圓覺控制,恢複了五分神志,拿着刀茫然地盯着謝乘雲,他有些忘了自己是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