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疏梅開始明白,阮钰和馮靜秋為什麼成為問詢的對象,也許是崔銳刻意經過了挑選,這兩個人和姜琴玉的關系并不密切,但是她們的言語裡對崔銳的評價是正面的。
崔銳并不排斥别人知道他邀請女學生吃飯這件事,也許他覺得那是他天然的優勢,他甚至想讓警方得知,他在學校是很受歡迎的。
那麼第三個人呢,顧笙,李疏梅記得今天崔銳寫名字的時候手指猶豫了下,他為什麼猶豫?因為顧笙,他不得不寫下來,隻要稍作調查,警方就會知道顧笙和姜琴玉的關系最好,所以他不需要隐瞞。
從顧笙身上能得到新的信息嗎?
很快,顧笙出現了。
在她走進教室以後,李疏梅對這個女孩有一種不同的感覺,她漂亮,又不是那種普通的漂亮,李疏梅覺得她有一種冷漠、憂郁的氣質。
其實李疏梅以前并不太喜歡說話,有時候的她也會讓人覺得冰冷,所以這種氣質會拒人千裡,李疏梅上警校後,一直在試圖讓自己的話多起來。
而顧笙的這種冷漠是不一樣的,她好像就是生了一張冷漠的臉,所以會顯得有些厭世。
她五官不大,鼻翼小巧,整張臉看起來就一塊巴掌大,因為冷漠和憂郁,而讓人不自覺産生心疼,但是眼裡的光又是慵懶的。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李疏梅想一探究竟。她甚至有種沖動,想把顧笙快些畫到筆記本裡。
顧笙坐下後,手掌很禮貌地放在桌子上,就像讀書時的好學生,指型纖長好看,指尖皮膚卻不是十分細膩,這可能和她的工作有關,她也塗了淡紅色指甲油,和姜琴玉的指甲油很像。
她不自然散發出的憂郁氣質讓費江河的神态遲疑了一下,幾秒鐘後,他才開口:“方便做一下自我介紹?”
女孩開口:“我叫顧笙,今年二十二歲,是本地人,現在在一家理發店工作。我是成大美術系的大三學生。”
她回答得很詳盡,回答時也不急不慢,不是很緊張,此前的問詢者,阮钰有一些緊張,馮靜秋略顯膽怯,顧笙要比她們冷靜。
費江河問:“平時和姜琴玉的關系怎麼樣?”
顧笙眉宇漸漸凝在一塊,顯得臉更加小巧,她的語氣略顯焦急:“警官,琴玉是不是出事了?”
費江河順着她的話問:“你為什麼覺得她出了事?”
“她和我關系很好,忽然退學了,也沒告訴我。”顧笙憂郁的臉色更加明顯。
李疏梅見費江河沒有馬上追問,試探問了問:“你是說她平時有事會告訴你,但唯獨這件事她沒有說?”
顧笙擡了擡眼,眼黑向她的方向轉了轉,她的表情比較遲緩,但在看到李疏梅後,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這時,坐在中間的費江河扭頭看向疏梅,朝她使了個眼色,李疏梅看懂了,是讓她繼續問詢。
也許她剛才的提問在費江河看來,是屬于有價值的問題,對推動案情有利,所以費江河鼓勵她繼續提問。
通過前幾次問詢,李疏梅學習了不少經驗,她對費江河層層抽剝的問詢思路非常感興趣,那是她以前在課本上根本學不到的,她剛才也是躍躍欲試,沒想到費江河當場就肯定了她。
她帶着幾許激動和忐忑,問出了下一個問題:“平時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她和你說起過嗎?”
顧笙看着李疏梅目不轉睛,仍舊堅持她的問題:“警官,琴玉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李疏梅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費江河接過話道:“顧女士,我剛才說了,我們是常規調查,有一件案子,其中一條線索牽涉的信息,正好和姜琴玉有關,所以我們想了解一下,希望你配合。”
顧笙終于點了點頭,但眼神裡還是有些不信任似的。
但李疏梅看出,她對姜琴玉是關心的,她們的關系應該還不錯,今天從她身上或許有突破口呢。
她繼續問:“顧女士,請回答我的問題,姜琴玉有沒有告訴你一些印象深刻的事?如果你不确認哪些事情重要,也可以說說你們是怎麼認識,你了解的,她身上的故事。”
顧笙抿了抿唇,像是在思慮,片刻後瞥了她一眼說:“實際上,因為工作的關系,我們見面很少,基本都是晚上上課後,一塊到街上吃個麻辣燙什麼的。我們的關系就是這麼簡單,但我很感激琴玉,因為我剛上成教那會,她救過我……”
兩年前,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顧笙攢了錢報了成大美術系,她喜歡畫畫,與生俱來,她對畫畫就有一種迷戀。
沒想到剛到成大,她就被學校附近的幾個年輕男人盯上了,其中一個黃毛很喜歡她,要她做女朋友,但是顧笙一口拒絕了他。
這以後,黃毛三番五次來找她,在對方動手動腳後,她甩了對方一個耳光,黃毛當場炸毛了,抓起她的頭發就将她按到泔水桶裡懲罰她。
這是學校食堂的後門小路,她那天正好繞近路從這條小路上路過,沒想到被黃毛堵住了。
食堂後門四處無人,堆積了許多裝填剩菜剩飯的泔水桶。
腦袋反複摁在泔水桶裡幾次後,顧笙已經淚流滿臉,殘羹冷炙裹着她的淚水,叫她耳鼻堵塞,幹嘔難受。
“住手啊!”忽然一個女孩跑了過來,她大聲叫喊,“你們住手啊!”
聽到聲音,顧笙認識她,這個女孩叫姜琴玉,之前,姜琴玉還主動坐到她旁邊,和她打招呼,久而久之,她們認識了,在她心目中,姜琴玉很熱情,也很善良,但今天,姜琴玉很勇敢。
顧笙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在描述這段往事時,她的眼眶濕潤了。
那是快要入冬的天氣,被泔水浸泡許久的顧笙,凍得連連抽泣、渾身發抖。
姜琴玉面對顧笙遇到的困境,兩眼通紅,她沒有選擇放棄,她始終沒有離開,她想幫助顧笙。
“求求你們放了她,不然我去叫老師了。”姜琴玉不斷卑微地乞求他們。
“他媽的,你誰啊!”黃毛的兄弟猛地一把推開她。
姜琴玉身材瘦削,趔趄地滾到了地上,幹淨的裙子也被地面上馊臭的泔水染髒。
她手裡抱着的文具全部灑落在地,以及那張她剛剛練習的畫,畫得并不好的畫,那張梵高的《星空》。
那時候,殘羹冷炙模糊了顧笙的視野,但她親眼看見——姜琴玉摸起了從文具盒裡掉到地上的那把美術刀。
将刀刃推出,伸出白皙的左手,她用刀子朝自己的左手手腕狠命地一割,鮮血頓時湧現而出,順着白白的皮膚蜿蜒滑落。
她卻把手臂高高擡起,緊緊捏住拳頭,像鬥士舉起旗幟,宣告自己是勝利者。
那血受到拳頭握緊的壓迫,就像子彈,大顆地朝地上墜落成片,跌成美麗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