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吓完畢,他又笑了笑。
“表演就要開始了,先去準備吧,素熙。”
“你知道嗎?在這一批練習生,你是最出挑的存在,機會就在你眼前,唾手可得的蘋果丢掉了很可惜吧。”
“而且我們這裡有錄像,到時候你還可以給你的家人朋友們分享,多麼有意義的一件事情,不是嗎?”
“可是,我已經和我的親故說好了,明天,明天我有重要的話要跟她說。”
素熙有些動搖,經紀人說的話,也戳中了她的一些憂慮。
無論如何,她也隻有十七歲,會害怕會不安,會期待。
“那就在電話裡說好了,我們明天就會回去,你跟她延遲一下約定時間,沒什麼的。”
經紀人也不想再和她糾纏,說完建議就去催促其他女孩。
于是素熙拿着手機編輯起了消息。
可直到,上台前,她也沒能寫完,經紀人也因此收走了她的手機。
這一搜,再拿到手機就是第二天早上,也就是周六。
她們這些孩子幾乎一整夜都沒睡,晚上急匆匆地表演了一場之後,就被拉着在附近的室内拍攝宣傳預告片,美其名曰節約成本,實際上就是壓榨她們。
雖然在等待期間能在椅子上休息一會兒,但周圍全是聲音,根本無法入睡。
更别提下了舞台就一直在找經紀人,卻始終無果,一整晚都不敢說的素熙。
晨間表演終于結束,她們這群練習生算解放了,可以先行回去。
實際上也并不是體貼她們的辛苦,而是等會兒已出道的藝人們會在附近開集體簽售會,而她們這群沒有正式公開的為了避免暴露或者影響藝人們的簽售需要被先行遣送回公司。
簡稱,防爆。
素熙便是在車上看見經紀人的包,在包裡拿出手機,看見了“她”對珍星發的那一條消息。
而經紀人仍在喋喋不休。
“其實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之間是沒有真友情的,你的朋友說不定在背地裡還在記恨你。”
“我看見了你給她編輯的話,老實說,你根本沒必要說那麼多,語氣還那麼忍讓,公司對你的人設定位是冷都女,你可以從現在就開始演習一下。”
經紀人拍拍她的肩,一副“我是為你好”的模樣。
“可是,您為什麼要這樣多管閑事?”
“是因為您歲數這麼大了,還一臉失敗的樣子,所以就要靠插手别人的事情來滿足自己嗎?”
素熙說出這種話的時候,臉上還挂着甜美的笑容,語氣也沒有絲毫的改變。
所以經紀人沒能在第一時間體會到她不用敬語說這樣嘲諷語句的大逆不道。
“什麼?”
“我說,經紀人nim,你是狗x子嗎?”
素熙堂而皇之的髒話,讓身邊的人都驚呆了。
“大發!剛剛我聽到了什麼?”
“那個全A練習生,好好脾氣小姐樸素熙是對着經紀人說了,狗崽子這種話嗎?”
大家對這個經紀人實際上早有不滿,仗着自己是公司理事的親戚整日幹涉她們的行為,在公司也就罷了,甚至有的回家了還能收到他的消息,要求做這做那。
一開始還能騙自己是大人的好心,久而久之就發現這家夥根本就是個自戀又自大沒禮貌欺軟怕硬的家夥。
正如現在,當他終于聽清了素熙的話,下意識就是擡手要給素熙一巴掌。
“你——要拿你的前途跟我玩嗎?”經紀人終究還是沒落下這一巴掌。
比起物理上的發洩,他更喜歡心理折磨。
眼前的少女還很年輕,心很柔軟,也就代表着脆弱不堪。
“我知道,你這個年級的孩子是很倔,總以為别人的幫忙是在害你。”
“如果你不想出道,想保持真性情,OK我沒意見。”
“你現在就可以走,我不攔着你。”
經紀人為她讓開一條路,佯裝寬宏大量。
“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隻要你走出去了,我可以保證接下來不會再有一家娛樂公司願意接受你。”
“你真的,要和我賭嗎?”
比起那些氣急敗壞的蠢貨,經紀人顯然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
也笃定素熙不會走,她不敢走,這樣的人怎麼願意放棄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怎麼可能放任自己的優勢全無。
至于夢想,夢想算什麼呢?哄小孩的童話。
可童話最初是用來諷刺現實的,不是嗎?
素熙和珍星之間,常常被人不會情緒外洩的人是珍星,但實際上,應該是素熙才對。
因為即便是這樣劍拔弩張的時刻,素熙依舊保持微笑,笑容成了烙印在她臉上的面具。
經紀人不會氣急敗壞,她也不會,她依舊平靜。
讓人看不出她是剛才說出違禁詞的瘋狂少女。
正因為這樣平靜,才令所有人愕然,她的離開。
她連一個字都不會多說,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就走了,走前隻對後來在門口的樂隊成員們鞠躬說了一句:“對不起。”
比起和經紀人吵起來,對于素熙而言,現在更重要的事情是去找珍星。
她發送了一條又一條消息。
【對不起珍星,那條消息不是我發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來的,我現在來找你好嗎?】
【如果你現在看見了消息,可以回複我嗎,随便什麼都好。】
【我會跟你說清一切,請不要不理我。】
消息石沉大海,素熙下意識想要撥通電話,她站在公交車站一邊着急地招手打車,一邊等待電話被接通。
可惜,嘟嘟嘟之後回答她的是無人接聽。
她突然就沒有了第二次撥通的勇氣,她回顧着這段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
最開始自信滿滿說着能兼顧好一切的自己,到後來不斷試探着珍星的自己。
直到現在,又一次失約的自己。
她在想,為什麼第一次的時候會失約呢?
忘記帶早飯,是因為前一天晚上腦子裡閃過了其實珍星并不需要,身體好累好想休息這樣的念頭。
所以,一次又一次失約,她想知道,珍星是否需要自己。
每一次被原諒,似乎都在證明,珍星并不在意自己,她不需要自己。
如果是這樣,如果她對珍星沒有價值。
那麼,她的人生該怎麼辦?
素熙在這一刻終于意識到了這個情況——
但她在無意識間已經走到了車道上,被強光刺了眼,一輛飛馳的車好像已經貼近在自己臉上。
這個瞬間她有了答案。
如果不被需要的話,就丢掉。
“如果沒有價值了,你就該在裡面呆到死。”
她的母親在監獄探訪的房間,在電話裡這樣對她的父親說了。
所以,如果沒有價值,就應該去死。
素熙閉上了眼睛,絕望中,眼淚滑落眼角。
“素熙——”
是誰在叫她,幻聽嗎?
素熙并不想睜開眼睛,可身體卻遭到一陣拉扯。
強有力的拉扯。
面對車禍意外,現實的場景并不如小說裡寫的那樣,她被拉住,闖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并不是這樣。
而是重重地摔倒在地,還害得别人也能跟自己摔下來。
腿上流血了,素熙好像聽見骨頭的喀嚓聲,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她的。
而那個她,在這個傍晚,太陽全部落下的時候,在這樣狼狽生死一線的時候,她突然笑了。
“你沒事就好了。”
“素熙,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素熙緩緩轉過頭朝着聲源看去,意識終于回籠,在那個瞬間身體的感官全部恢複。
于是珍星的臉,映入眼簾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珍星一次也沒有來過這裡,因為她說過,她不感興趣,她也不會來看素熙的練習生活。
其實,珍星這樣,早就已經是不想自己去做練習生了。
素熙終于意識到,也終于願意撿起被自己忽視的,來自珍星的心聲。
她以為不被聽見的人是自己,但其實,珍星也是。
珍星忽地沒了力氣,躺在地上,也不起來,隻是看着素熙。
“我收到了短信。”
“一開始真的很難過來着,感覺很生氣。”
“我蒙在被子裡想,我再也不要理素熙了。”
可是,可是拿起手機想要撥通電話問個清楚的時候,珍星想起的是素熙小心翼翼問自己要不要去看她練習的畫面。
比起手機上的質問,她更想當面問問素熙。
于是她來了,從公交車走下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呆呆站在馬路上的素熙。
在危險來臨時,她才知道自己原來并不膽小。
而現在,素熙問她為什麼出現。
珍星有無數個理由,好的壞的,熱情冷漠,疑問和懷疑。
她什麼都沒說。
她隻是看着素熙笑起來,學着素熙平日裡說的那些話。
“我隻是突然很想你。”
“素熙,我不想你做練習生。”
“我想和你好好跳舞,我很喜歡芭蕾,我也很喜歡和你一起做朋友。”
“我很抱歉,沒有早點對你說這些,我不是這麼誠懇的人。”
“可是我發現,如果不對你誠懇,好像就會失去你了。”
珍星伸出手,自顧自地拉住她的手,做着最後的總結。
“素熙,我隻是想你了。”
素熙抱住她,嚎啕大哭。
“好痛,珍星,我好痛。”
可是,是你來了,我才有資格痛。
比起死亡的召喚,因為先聽到的是你的聲音,所以我才能活下來。
“咕咕咕——”
在這個煽情的時刻,珍星的肚子卻打起鼓。
“我——”
“噗——看來珍星你真的很想我了。”
素熙抹掉眼淚一瘸一拐地拉着珍星起來。
“我帶你去附近吃東西吧。”
“然後,我們再好好聊天吧。”
素熙笑起來,哭和笑在一瞬間轉換,卻沒人會說她在演戲。
她的真心,因為珍星長出了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