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最多的聲音除了無所遁形的人聲,還有十分準時,每隔半小時會吱呀響起的開門聲。
那是護士巡查病房時發出的聲音。
“19床,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藍帽白衣的護士表情并不舒緩,冷淡的聲音在提醒病人們實話實說。
“你剛醒來,有任何不适都要告訴我。”她多補充了一句話,卻依舊見病床上的少女在搖頭。
身後的病房門再一次被打開。
走來兩個學生,第三次有人在問她——你還好嗎,感覺怎麼樣。
而她的回答依舊是——“我很好”。
“我很好,珍星。”病人額外補充,臉上帶着淡淡的一點笑意。
“謝謝你來看我。”
“我呢我呢,惠珠忘記我了嗎?”
在珍星回答之前先冒出來的素熙,露出一點點嬌俏的不滿,玩笑居多,活力至上。
“也謝謝素熙。”惠珠腼腆地揚起嘴角。
瘦下來的她,夢想中的自己,原本的自己在手術之後,對于身體出現了一些不适應的情況。
并不嚴重,隻是從脖子的一側到肩胛骨,彎彎繞繞地拉住了一條傷疤。
雖然除了護士,沒人清楚傷疤的成因,但可惜護士看不見。
珍星可以看見,可她不懂。
于是她不知道,這是火焰留下的傷疤,而不是因為現實中那次被摔下樓梯産生。
“看起來的确沒什麼異常,嘴唇有點幹,現在隻能食用流食知道吧。”
“你們是她的同學?她剛醒來沒多久,可以幫她接一杯溫水用棉簽濕潤嘴唇,少量多次地給她喂一點水。”
護士的巡班不可能隻為惠珠一個人服務,簡單交代完一些術後恢複的注意點之後,推開門離開了。
聽話的兩個人對視一眼,素熙先笑起來說:“那我去接水,珍星陪惠珠說說話吧。”
“看起來,惠珠比起我更喜歡珍星。”
她神色自然地說出來,反而使這句話本身沒有太多醋味,而是一種淡定的感慨。
素熙也不需要得到回應,起身走出去。
留下珍星和惠珠,反而陷入一種沉默。
最後是珍星先開口。
“我記得,最後是惠珠你,來救我了。”
“謝謝你,惠珠。”珍星的口吻有些僵硬。
并非不感激,但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激。
她還記得,惠珠帶她離開時,地下室裡着了火,雖然意識完全不清醒。
可煙火的味道,還在她的感官之中,她能聞到火焰貼臉的味道。
所以能預想到,惠珠來救她的危險程度。
“如果不是珍星要來拯救我,我也沒有機會找到你。”
“所以,是珍星你救了自己。”
相比之下,惠珠的态度大方很多。
話說得很清楚,眉眼之間常常環繞的郁色也已經消散。
窗邊陽光投射進來,灑在她的一側,讓她整個人散發着溫暖的魅力。
“感覺惠珠,好像有些變了。”
這讓珍星情不自禁感慨。
“是壞的變化嗎?”惠珠擡眼。
“我不知道。”珍星又一次發揮出自己的猶豫,将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弄成一種世紀難題。
“很難嗎?”惠珠含笑看過來。
“也許是因為,我不是惠珠。”珍星淺笑。
惠珠疑惑地歪歪頭。
“所以不知道惠珠到底怎樣看待現在的自己。”
“我隻是發現了這種變化,卻不能去定義這種變化。”
珍星的回答一如既往,自由又淡漠。
她是一個優秀的觀察者,但也因為這樣的表現,讓人覺得無法接近。
“但是,惠珠這裡會很疼。我很抱歉。”
在覺得無法接近之時,又會主動向你邁進一步的人,是珍星。
她伸出手指虛虛指向惠珠脖子上那一道傷痕,她無法分辨是什麼造成,但情願将此當成惠珠救自己所付出的代價。
“所以是惠珠的勇敢救了我。”
原來話題的終結點是這裡,察覺到珍星繞了一個彎說回到感激這個話題的惠珠,不由得低聲笑起來。
“珍星又想和我劃清界限了嗎?”直白的問題卻沒能得到當事人對應的回答。
于是惠珠不得不再說得仔細些。
“無論是感激我或者愧疚于我,按照珍星的個性一定會下一次危險到臨的時候,用犧牲自己的方式來回報我,對不對?”
惠珠看見了窗邊的人影,對方安靜地站在原地不動,鐵了心要做一個偷聽者。
這很好,是時候讓所有人都意識到一個新的真相。
“這樣的珍星,根本不是因為在意誰,隻是為了消除自己的愧疚感。當你真的為我這樣做了之後,我一定不敢再靠近你。”
“我不是這樣想的。”珍星想要打斷她。
可惠珠隻是笑盈盈地擡起手,止住了她的解釋。
“一個人的行為和她所想的意圖,并不是一比一的對等。珍星應該清楚這一點。”
“可比起溝通,你更喜歡的是順其自然。被誤解了就誤解好了,被放棄了就被放棄好了。”
“珍星要說自己不是這樣的人,可你能拿出來證明的例子裡,那個人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