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醫院的出租車上幸村已經給柳發過消息,所以柳知道現在幸村打電話來幹什麼。
"資料分三部分。"
柳的聲音像在讀實驗報告。
"公開賽事視頻37段,慕尼黑青少年報的采訪掃描件,以及..."
鍵盤聲停頓,"他祖父漢斯·施耐德的執教記錄。"
手機震動,加密郵件湧入收件箱。
第一張照片就讓幸村瞳孔驟縮——十二歲的凜站在德國訓練場,右臂淤青在黑白照片裡呈現詭異的灰斑。
"光盤裡有什麼?"
幸村的聲音啞得不像自己。
"2019年歐洲青訓營内部報告。"柳的呼吸頻率微妙地變化。
"他們稱他為'Der Gefangene'(囚徒)...
明天見面詳談。"
挂斷電話,幸村隻覺得口渴難耐。
自動販賣機的藍光在走廊盡頭閃爍。
他買了一罐黑咖啡,易拉罐拉環"咔"的聲響驚醒了打盹的護士。
他蜷在消防樓梯的角落,手機屏幕的光像手術燈般照亮那些觸目驚心的文字:
"Subject-R每日訓練量:發球500次,失敗則加罰100次俯卧撐"
"7.15訓練日志:右肩脫臼後仍完成反手切削練習"
"心理評估:創傷性聯結指數9.7(正常值<3)"
(這就是...你藏在繃帶下的過去嗎?)
幸村的拇指撫過照片裡少年緊繃的嘴角,那裡有一道被鏡頭模糊的結痂。
窗外,年度最低滿月懸在夜空中,月光透過百葉窗在他手背上劃出細長的光痕,像一道未愈的傷。
監護室突然傳來争吵聲,九條夫人壓抑的哭聲夾雜着"PTSD"、"閃回"等詞彙。
幸村攥緊手機,柳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在屏幕上閃爍:
"他離開德國時砸碎了所有獎杯——除了U-14亞軍的那座。"
(原來如此...)
幸村望向監護室的玻璃窗,凜的心電圖在監控屏上起伏如海浪。
——神奈川綜合醫院·淩晨1:27——
走廊的燈光在深夜變得格外刺眼,幸村靠在長椅上,手機屏幕的光映着他疲憊的臉。
監護室的門終于被推開,九條夫婦走了出來,白大褂上沾着汗水和消毒水的氣味。
他們看到幸村時明顯愣了一下。
"幸村君……你還在?"
九條夫人聲音沙啞,眼睛紅腫,顯然剛剛哭過。
幸村合上手機,站起身:"我去買了些吃的。"
他指了指放在一旁的塑料袋,裡面是便利店的熱飲和泡面。
"您二位應該也沒吃晚飯。"
九條先生沉默地接過泡面,手指微微發抖。
三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熱水的蒸汽在冰冷的空氣中升騰,泡面的香氣混着醫院的消毒水味,莫名讓人安心了一些。
幸村撕開泡面的蓋子,熱氣撲在臉上,他盯着浮動的面條,終于開口:
"凜的情況……是不是和他在德國的訓練有關?"
九條夫婦對視一眼,九條夫人攥緊了手中的紙杯,熱水燙得她指尖發紅,但她似乎沒有察覺。
"……是的。"
她終于低聲回答,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九條先生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凜的祖父……漢斯·施耐德,是慕尼黑一家網球俱樂部的創始人。"
他的德語口音很重,像是很久沒說這個名字。
"我和他母親……"
他看了一眼妻子,"我們是在醫學院認識的,後來我選擇留在日本當醫生,他祖父……很不滿。"
幸村安靜地聽着,指尖輕輕敲擊着泡面杯的邊緣。
"凜從小就有網球天賦,他祖父……把他帶在身邊訓練。"
九條夫人的聲音越來越低。
"一開始隻是嚴格,後來……"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杯沿,像是在回憶什麼痛苦的畫面。
"他不能輸。"
九條先生突然接話,聲音冷硬,"輸了就會……"
他沒有說完,但幸村已經明白了。
"三年前,U-14歐洲青少年錦标賽。"
九條夫人深吸一口氣,"凜拿了亞軍。"
"他祖父……在那場比賽中賭了很多錢。"
九條先生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那天晚上,他用燒紅的金屬……在凜的右手腕上烙下了俱樂部的标志。"
幸村的瞳孔猛地收縮。
(原來如此……)
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凜總是戴着護腕,即使在最熱的夏天也不摘下來。
"從那之後,凜再也不碰網球了。"
九條夫人捂住嘴,聲音哽咽。
"而我們……直到今年才發現。"
"我們把他接回日本,以為換個環境……"
九條先生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說不下去了。
走廊陷入沉默,隻有監護儀器的"滴滴"聲從病房裡隐約傳來。
幸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網球……不該是這樣的。)
他想起凜在球場上淩厲的眼神,想起他每一次揮拍時近乎偏執的完美主義,想起他在雨中崩潰的樣子。
(原來那些不是天賦,是傷痕。)
"幸村君。"
九條夫人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謝謝你……照顧他。我們能看得出來,這一陣子,他很開心"
幸村擡起頭,月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地闆上投下細長的影子。
"不用謝。"
他輕聲回答,"他是立海大的一員。"
(也是……我的責任。)
夜更深了,醫院的走廊安靜得隻剩下三人的呼吸聲,和遠處某台機器規律的"滴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