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金山寺美其名曰坐落于山脊之上,實際上就是城外河邊的土丘上,因為方圓幾裡都是荒蕪的土地,沒有一絲青綠,寺裡的主持便在來時的路上種滿了清松綠柏。漸漸地有了香客,主持又攜一種和尚在寺廟的後面,也就是小土丘的後面栽種了幾畝杏樹,每至春三月,明媚的陽光照耀着城市也照耀着荒村,碧綠的青草從王孫貴胄的後花園裡鑽出來,也從這貧瘠的黃土裡鑽出來時,整個金山寺就能夠聞到悠長的花香,時日久了,每到春日,金山寺就外就流行着一個傳說:寺裡的青磚都是香的。
方丈笑哈哈地給每日裡來的遊客宣講佛經,每年杏花盛開的這幾日,又會喜氣洋洋地講述金山寺悠悠芬芳的來曆,有些遊客就忍不住在這裡住上幾日,是以一傳十,十傳百,金山寺的名聲就這樣壯大了起來。
小沙彌帶着江萱去往客房,走到此江萱駐足聽了一會兒,覺得有趣,隻是外面的太陽太大,樹蔭裡又擠不進去,隻好怏怏作罷。
“傳得這麼神乎其神,我倒是隐隐約約聞到一股芬芳,隻不知是不是那粲然綻放的杏花。”江萱看看着許如風明亮的眼眸,他在陽光下更加健康的臉龐看上去比前幾年穩重了許多,身體看上去也更加結實,忍不住上下打量道:“幾年未見,你倒是變化不少。”
許如風随着她的眼睛摸摸自己的臉頰,摸到下巴,又順着脖頸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忽然就有些沒底氣地說:“是更英俊潇灑、風流倜傥、帥氣逼人了吧!”
“是!”江萱不好戳穿他,隻好笑着贊同。
“女施主,這裡請。杏花雖不若梨花雪白,也不如桃花粉豔,但是獨有的潔白顔色,也甚是雅趣。若是覺得有趣,此時正是杏花開放的時節,何不去後山看看。”小沙彌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就離開了,江萱進去看見幹淨的屋舍,窗戶很大,陽光透進來,連帶着花香,整個房間有一種溫暖的芬芳感。
“這裡還挺好的。你在哪裡住?”
許如風走到窗邊,把行李放在桌子上,打開窗戶,探出身子往後面指着後面一排的一間房子說:“我在那裡。”他順勢坐在窗邊,翹着二郎腿問:“這麼遠的路,你吃了不少苦吧?”
他擡頭往上看她,臉似乎是曬黑了些,耳後的脖頸白得羊脂玉一般,随着身體晃動的耳環擺來擺去,他竟看呆了,冷不防江萱過來狠狠拍在他的腿上。
“都是些什麼習氣,沒個坐的規矩。”
“你有規矩,你說說你是怎麼離家幾百裡的?”
江萱眨巴着星星般明亮的眼睛,眯起來一笑,捂着嘴說:“你是不知道我爹,自小最怕我有什麼閃失,因此我說來江南遊玩賞春,他死活也不同意。後來幹脆說了我來找你,他先是不言語,後來把我鎖在房間裡,每日裡給我送些飯菜也不叫我出門。我隻好苦苦哀求他,我都這麼大了,正是外出遊曆的好年華,他卻覺得我多事,幹脆理都不理我。”
“那你怎麼出來的?”
江萱笑起來,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
“我說,若是說起來關我,從小到大就沒有被爹關住過,真正該管束的不是我這顆向往自由的心,而是為着我的心追尋的路上該習得的本領。爹從小帶着我從宣城來到京都,一路上的艱難困苦我都見證了。而今我想回我們的老家看看,看看那裡的小土坡如今成了什麼樣子,看看我那個流着鼻涕哭的鄰居許如風如今成長為什麼模樣。這些年父親的諄諄教導正是到了實踐的時候。籠裡的雀兒沒有來過這廣闊的天地,又怎麼會有自立的能力?父親又怎放心把家業交予我打理?與其等将來父親年紀大了再也幫襯不了我,倒不如趁着好年紀把所有的經驗都傳授于我。父親當時就沉默了。”
一番話說得許如風也沉默了。他想到自己這些年把看過的山和海,看過的日出河星光都寫在信裡,畫在畫上,不管在何處,都一封封寄到了遠在京都的小酒館,那裡面有一個笑起來兩個酒窩的小姑娘,也向往着自由,向往着廣闊的天地。他又覺得自己想的過于遠了,于是清清嗓子戲谑道:“你不是三年前見過我了?騙你爹還用這麼蹩腳的理由。”
江萱一腳踢到他的鞋上,沖他白眼道:“我分明是說服了的。我送你的鞋子穿舊了嗎?”
許如風撣撣袍角蓋住自己的靴子道:“你一個女孩子,他怎麼可能不擔心,我料定你是偷跑了來的。”
江萱被說中了心事,像被抓住了的犯了錯的孩子,低着頭,有些歉疚,随即又一掃滿臉的陰郁,明朗地擡起頭來:“我給他留了書信,每至一處都有家書,縱使擔心,還是好過我沒有消息。再說,誰不想用腳丈量一下天下,況且我隻是走一趟兒時走過的路。”
許如風贊許地笑着點頭,不妨又被江萱看穿,肩膀上被她輕輕拍了一下,他隻好收斂起自己的調笑,故作莊重地坐直了身體,從懷裡摸出一隻镯子,是古樸的羊脂玉白,他裹着一方手帕輕輕在她面前晃晃,朝她伸出一隻手道:“我給你戴上。出發前收到你的信,要來宣城的金山寺,我雖擔憂你,卻也相信你。與其拘着你不得自由,倒不如趁着年輕痛痛快快闖蕩一番。”
“還挺好看的。”江萱舉起手臂看了又看,“我倒沒什麼送你的。”
“你能平安來這裡,就是最好的。”許如風伸了個懶腰,整個人懶散地癱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說:“聽小沙彌說寺後的杏花開了,明日我們去賞花?”
“早起别叫我。”江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在椅子上歪着。
“是。我的江丫頭,日上三竿了我再叫你。”許如風走到門口又想起來什麼,駐足問道:“如風怎麼樣了?”
江萱撲哧一聲站起來,走到門外指着系牆外說:“它好着呢,就在牆外面馬廄裡。”
“我去看看它。”
江萱擡頭看看天,又往往遠處。夕陽紅撲撲地落在山頂,已經收斂了白日裡金燦燦的光芒,而變得溫暖,連同天邊的雲霞,都染的紅撲撲一片,透着粉粉的溫馨,她聽見許如風一遍摸着馬一邊說話的聲音,一切都讓她心滿意足。
江萱果然是睡到日上三竿,連日裡的奔波在此刻得到休憩,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變得通透起來,舒展地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弓着像隻小貓一樣躺了一會兒。
起床後叫小沙彌送來了早飯,剛坐在凳子上準備吃,許如風就蹿了進來,坐在她旁邊,拿起筷子自顧自吃起來。
“快吃啊,我叫人多送了兩個菜。這是你的筷子。”許如風遞去一雙筷子。
江萱接過筷子,朝他的手背上打了一下,不料他眼疾手快躲開了,結果躲得太猛,一下子手肘撞到後面,他吃痛地捂着蜷縮起身體。江萱一臉小人得志的奸笑,看他實在裝不下去了,就夾了一口菜塞進他嘴裡道:“吃飯吧,别裝了。”
“哎。”許如風應了一聲,趕緊恢複常态開始吃飯。
上午的微風不緊不徐吹着,送來一波一波的花香,陽光剛剛好,不冷也不燥,整個人都被曬得舒展開來,卻并不覺得熱,江萱穿一身鵝黃色的衣裙,更襯得她唇紅齒白,皮膚如杏花般嬌嫩,她看着花吃吃地笑,如銀鈴般的笑聲傳到許如風的耳朵裡,他渾身酥麻地一顫。
于是許如風拿出自己背着的筆墨紙硯,就地攤開在一塊石頭上,把江萱的一颦一笑都畫在紙上。
“早就想給你畫一幅畫,隻是從前技藝不佳,不敢獻醜。今日借你着天人之姿,為我這拙劣的畫筆下增添幾分神采吧。”許如風投入地畫起來,此刻的陽光微風,嬌俏的少女,都在他的筆下栩栩如生,隻是他依然看着畫作搖頭,想了想,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拿一塊石頭壓住自己的畫紙,跑到江萱面前,掏出袖中的發簪,給她簪到發髻上,才心滿意足地畫下最後一筆。
“你畫的我可真傳神。”江萱忍不住啧啧稱歎,“我要拿回家裱起來。”
“這裡的主持就會裱字畫。”
“那我現在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