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柳元強作鎮定,顫巍巍站直了身子說,“一時沒站穩罷了。不知是什麼賬本?”
皇上如鷹隼般犀利的眼神朝他眼眸裡盯視一眼,随即收回,換了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滿不在乎地說:“這就是昨日高相提到的賬本。對了,顔何,江濱此時押解在何處?朕要親自審他。”
“回皇上,押在大理寺。”
柳元腳一軟,想直接跪下去。
“轉押刑部。”
“是。”
皇上随手抓起一把魚食,丢進池塘裡,紅色的錦鯉們争相露出水面搶食。
柳元偷偷捏着袖子擦了一把鬓角的冷汗,剛剛酸軟的腿腳此時恢複了知覺,隻覺得麻麻的,有些累了。
“給顔相、柳卿看座。”
宮女們搬過來兩把椅子,顔何跟柳元在皇帝的兩側坐了,皇帝擺擺手,叫所有人都退下去。涼爽的湖心亭隻剩下他們主仆三人,皇帝又抓起一把魚食丢盡水裡,指着裝魚食的盒子對顔何說:“我看那邊有好多魚沒過來吃,你去喂喂。”
顔何笑嘻嘻地去了。
皇帝指着他的背影對柳元說:“這賬冊是今日一早送到顔相府的,他倒沒有存私心,直接給我拿了過來,你也看到了。”
“臣知道。”
“你知道什麼?”皇帝閑談的語氣忽然低沉下去,讓人冷不防打個寒戰。
柳元趕緊跪下來說:“顔相是想當個和事佬,隻是不知,顔相想要什麼,臣定竭盡所能。”
“好說。你先起來。”
待柳元坐好,皇帝方才放緩了語氣說道:“你也知道,顔相的出身不好,曆來被朝中大臣诟病,如今他願以此禮作為敲門磚,希望諸位世家放過他的身世。”見柳元皺着眉思索,皇帝指着抓起一把魚食朝遠處扔去的顔何說:“今後,科舉設文試、武舉,選賢納才,叫他當他們的恩師,也叫他面上說得過去些。你覺得呢?”
柳元被這一句問話吓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顔何笑着回來坐下,放好魚食拍拍手說:“皇上,大理石審得好好的,怎麼忽然改了主意要把江濱送往刑部?”
江濱聽聞此言趕緊叩頭道:“謝皇上隆恩!”
“此事就這樣定了,休要多言。”
“是。”
“柳卿,你回去吧。”
柳元回府之後有些失魂落魄,午飯也不及吃,又把田鏡叫到書房裡來。
“你家夫人還交代你什麼了?”他坐在椅子上,右手搭到椅子背,有些有氣無力,神色渙散,仿佛連續十幾日奔波的那個人是他。
“夫人說,若情況對您不利,就把京都的水攪渾。”
“刑部都是我的人,我已經查到小酒館的老闆跟救了高松的那個義子幹系甚密,你就放心地去做吧。”
“是。”
田鏡轉身來至小酒館,在靠窗的位置坐了,點了幾個下酒菜,卻沒有要酒,坐了許久,從後面走出來一高一矮兩個人,看樣子像是親兄弟。
矮個子說:“夏青,你這一段時間都去哪裡了?也不知道回個信,看我回家不揍你。”
高個子撓撓頭:“哥,我這次回家,再也不跟你怄氣了。”
“最主要的是,不許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
“知道了。”
“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飯,我們回家吃。”
田鏡抽出自己懷中的匕首,走至矮個子面前故意把他撞了一個趔趄,待對方摸不着頭腦之際,已經刺穿他的胸膛。高個子伸手就要來搏鬥,卻被田鏡一把踢開手,一刀刺進胸膛裡,兄弟二人登時斃命。
大堂裡的人見狀已經一片混亂,都往外跑,有的吓得摔到了,連滾帶爬裹了一身泥往外面滾,每個人的心裡都怕極了。
“掌櫃的何在!”田鏡一聲咆哮,震退了在場的所有夥計。
江城也害怕極了,勉強扶着桌子站着,怯生問道:“你若要錢财,盡管開口,我……”
“我要你的命!”
田鏡舉着匕首刺去,他的手卻被突如其來的棍子打中,匕首掉落在地上,他用袖箭朝着棍子的方向射去,有兩箭刺中了對方的胸膛。他趁着對方吃痛,趕緊撿起匕首刺過去。
許如風見狀就往外跑。
“如風,快救如風!”江城拿起一個闆凳追出去,被田鏡一腳踢過來的凳子砸中額頭,頓時頭破血流,暈了過去。
田鏡往外面追趕許如風,追到一條河邊。
天邊是轟隆的雷聲,陰沉沉的天卷着寒風,雨撲簌簌下起來。
許如風拔出左胸的一支袖箭,朝着田鏡丢去。
大雨迷了田鏡的眼睛他沒來得及閃躲,被袖箭刺中腳踝。他忍痛再次舉起匕首朝許如風砍去。許如風轉身一躍跳進了河裡。
風大,雨急,卷起浪花無數,河面上一波一波的浪紋互相推着,卷着,吞噬着,天漸漸黑了。
刑部來人勘驗了夏山、夏青兩兄弟的屍體,因為出了命案,也緝拿了江城。當江城滿含淚水地在凄風苦雨中行走,冰涼的雨絲打在他的臉上,打濕他的頭發衣衫,他回頭看自己經營了十幾年的小酒館,想到下落不明的許如風,想到至今未歸的江萱,急火攻心,倒在了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