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田鏡聽見從外面傳來腳步聲,看見門簾掀開,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直到她坐好,又跪着向前膝行兩步,方才端端正正等着她發話。
“你可知我叫你來什麼事。”
田鏡大概猜到了,卻不敢說,隻是搖頭。
“老爺被京都來的兩個寒門帶走了。”柳朝雲瞥了眼身旁站着的丫頭,她趕緊從懷中遞過來一封書信。柳朝雲拿了書信起身,扶起田鏡說:“老爺待你如何?”
田鏡趕緊又跪了下去,頭重重地撞在地闆上,中氣十足的嗓音在地闆上響起:“當初我母親死得早,無錢安葬,是老爺給我葬了母親,又一步步提拔我做了江府的管家,我有今天,全仰仗老爺!”
“你知道就好。”柳朝雲居高臨下看着他,“如今我有兩件事交由你去做。第一件,把這封信送到柳府我哥哥那裡。第二件事,到京都以後,見機行事,如若不行,就把京都的水攪渾。”
田鏡心裡又驚又怕,一朝恩情不得不報,但是自己妻小又該如何,他這一趟,怕是有去無回。
柳朝雲再次扶起田鏡,拍着他的手背語重心長地說:“你隻管放心地去吧,叫雨兒來我府上陪着公子讀書。”
“哎!”田鏡擡起手背抹了下眼淚。
丫鬟們遞過來盤纏和衣物,田鏡接過來就上路了。
趕了幾日路都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到京都卻遇上一場雨,酥雨如絲,迎面拂在臉上掃去了連日奔波的塵土,整個心情都變得清爽起來,隻是身上仍舊是蓬頭垢面的。田鏡也來不及梳洗,直接來到了柳府的大門外。
看門的人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叫花子,高聲吆喝着打發他走。從裡面出來的管家看着他的馬覺得氣宇不凡,忍不住乜着眼多看了他一眼,這一看不打緊,發現他竟是宣城的田鏡。于是趕忙踢了小厮一腳,站在台階上拱手問道:“宣城有何事?老爺正在裡面等着呢。”
田鏡也顧不上客套,跟着他徑直來到書房。
“老爺,宣城來的客人。”
柳元眼都不曾擡一下,輕聲說:“你下去吧。”
管家招招手,帶着書房裡的所有人走了出去。
田鏡朝身後看了一眼,書房門大敞着,院落裡空無一人,離最近的管家站在儀門外侍立。整個書房裡隻聽到柳元輕輕端起茶盞喝水的聲音。
許久,柳元放下茶盞擡頭問:“夫人可還好?”
“身體倒好,就是心裡不大安甯。”
柳元擰了下眉毛,随即又舒展開,他平靜的臉頰上幾乎沒有任何的表情與動作。
“這是夫人叫我送來的信。”
柳元打開信,和他所預料的并無差錯。
昨日,高松和顔何回來就去禦前,說了沉船落水和寺廟縱火的事情,但是這兩件事充其量也就是手下人見錢眼開,打劫到了高相的頭上,于是柳元當時就說和了:“皇上,這件事雖說是江濱監管不當,但是到底與他無關。高相氣也氣了,惱也惱了,如今人都抓到了京都,氣也該出夠了。不如就算了。”
“哦?”皇帝收斂了笑容,從鬥來鬥去的蛐蛐上收回目光,冷峻地看着柳元一字一句地問:“那你以為如何?”
柳元向前走了半步,目光掠過神色陰晴不定的高相和隐隐有些得意之色的顔相,看着目如點漆、神色渙散的皇帝說:“臣以為,宣城太守下轄的宣城匪盜橫行,當把匪首處斬,以儆效尤。至于此時,既然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和江濱有關,那就治江濱個不查之罪,罰俸半年。”
“如今朝廷的官職竟可以明碼标價了!”高松氣哼哼地說。
“高相,您這話是何意?”
“刺殺當朝宰相,隻需要半年的俸祿即可。那刺殺你這個吏部尚書,又需要多少銀錢?”
一直安靜看戲的皇上忽然吸了下鼻子,争執不休的兩個人趕緊停下來,垂手侍立。
“不是有個賬本嗎?”皇上一句話如同往水裡投了個炸雷。
柳元登時變色,哪怕他是個寵辱不驚的性子,也已經慌得眼睛眨個不停。
顔相故作猶豫地說:“賬本還未找到。”
柳元輕緩地長舒一口氣。
皇上接着拿起木棍逗弄蛐蛐,漫不經心地說:“捕風捉影的事,怎麼就攀扯到了江濱身上。”
“皇上,定是那犯了事的賊子想減輕罪責,拉個墊背的。此等賊心,還望陛下下旨即刻處斬。”
“不急。”皇上繼續專注地鬥蛐蛐,許久,一回身這些人還在,于是不耐煩地擺擺手說:“都走吧。”
柳元回府之後倒有些坐立難安。
皇帝登基時尚在幼年,那時京都裡最風光無限的要數他們柳家,隻是先皇走時卻另外立了一個顧命大臣高松,這個不起眼的寒門子弟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熱的新貴。如今皇帝年長,眼看着到了高松放權的時候,皇上卻又從自己的同窗陪讀中找了個叫顔何的,準備委以重任。隻是礙于當時朝廷上世家大族的不滿之聲,皇帝勉為其難地增設了科舉開始,沒想到顔何竟然一鳴驚人,成為當年的狀元,從此日日留在皇帝身邊,成了他的心腹大臣,幾年之内成長為新的首輔,如今連他柳元見了他都要尊稱一句高相。
這幾年科舉似乎已經成了盯視,柳元漸漸感覺出不安,越來越明顯的不安。朝廷的任命,除了世家大族的蔭封之外,還多了一個科舉考試的途徑,他覺得自己頭頂懸了一把利刃,如今這把利刃越來越鋒利。
“老爺有要事,你需再等等。”
柳元回過神來,朝外面瞥了一眼問:“什麼事情吵嚷?”
管家進來畢恭畢敬地說:“皇上宣您入宮。”
“安置田先生休息。”
“是,田先生随我來。”
皇帝旁邊站着一臉陰鸷的顔何,腦袋裡不知在盤算着什麼,臉上卻總是一團和氣,一份喜氣,叫人琢磨不透。
“皇上。”柳元跪下去。
皇上撇了他一眼,指指前面的書說:“你起來看看。”
柳元将信将疑地拿起一本打開,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腿一軟,險些倒下去。
顔何笑盈盈地一把摻住他說:“柳尚書,連日案牍勞累,竟差點摔倒,皇上,可要宣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