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長街一半喧鬧，一半寂靜。江淮看見起個大早的商販已經開始忙碌，大街上走着閑散的人。江萱卻什麼也沒有聽見，什麼也沒有看見，整個世界在她的眼睛裡都是灰色的。

馬蹄聲停在小酒館門口，江萱下馬。

“你看這個小酒館還要重新休整一翻，你可要趕緊振作起來。”

江萱頭也不回。

“你是打算再也不理我了嗎？”

江萱關上門，自己站在門後的陰影裡。

江淮站在門外的朝陽下，英姿飒爽，一手勒緊缰繩，一手揮動馬鞭。馬兒打着響鼻，擡起四腿跑遠了。

“東西放在這兒。”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手指指着把所有的東西放好，鼻尖已經微微出汗，一個小丫頭遞過來一方帕子，她接過來便擦汗邊往這邊走。剛一進大堂，就看見落寞地站在地上的江萱，笑着過來拉着她的手說：“我來看看你。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她說着拉着江萱往後院走，指着院子裡的東西說：“聽說你回來了，我帶了東西來看你，去，去看看可還喜歡？你也知道的，我出門不方便，所以這麼久了才來看你，你不會見怪的吧？”

她拉着江萱的手，獨自走進陽光裡，江萱卻怔住了，愣在陰影裡不肯朝着陽光裡邁步。

“發生什麼事了？”她剛一扭頭，有些害怕地問：“江萱，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江萱忽然覺得心口悶痛，嗓子眼兒又惺又甜，忍不住痛，一口噴出鮮血來。對面的人七手八腳地趕過來，她卻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身在哪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好像掉進了暗無天日的無底洞裡，一直在下墜，好像有聲音在叫自己，卻聽不真切，也好像又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抓住自己不下落，伸出手卻什麼也抓不到。她想喊，發不出聲音，想動一動，整個身體卻堅硬得如同堅冰。她隻能閉着眼，任由着暗無天日的下墜，下墜。

“顔相，我已是無法。”他搖搖頭，站起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孟珂一聲不吭地低垂着頭，眼淚不争氣地往下落，像斷了線的珍珠。

顔何也是無奈，隻好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她，柔聲寬慰道：“公主殿下，你哭也于是無補，不如讓我來試試。”

孟珂含淚點頭，起身站到一側。

顔何坐在床邊，親自下手掐着她的虎口，不一會兒就掐出了一道指甲的痕迹，他手上的力度并不減輕，開始惡狠狠地說：“江萱，我買下你的小酒館，又聘你做我的掌櫃的，如今你倒好，賺了我的錢撒手而去。說好的，小酒館更名為清風樓，裡面設計出一個别具一格的雅間來，就起名為岚風院。可你這人倒好，隻有嘴上說說的功夫。你若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商人，就把我的清風樓經營成京都第一家，我到時候自然謝你！”他一邊說着，一邊心裡突突亂跳，這人施救了半天，沒有一點反應，已是窮途末路，拼着最後的一絲念想做最後一搏，沒想到江萱忽然使勁兒喘息一口。

太醫見有希望，又趕緊來施針，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江萱的呼吸平穩下來，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着屋子裡走來走去的陌生人，看着垂淚的孟珂，也看着松了一口氣的顔何。

“東家，我必不叫你做賠本的買賣。”

孟珂轉悲為喜，拿着手帕的手拍了下顔何的胳膊，湊到床邊含着淚笑道：“你還是要先養好你的身體。”

“公主殿下。”江萱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多謝你來看我。”

孟珂搖搖頭。

“我知道你出宮一趟不容易。本來說句話就要走的，我忽然病倒了，你陪我到現在。”

“不打緊的。”孟珂伸手，丫鬟們遞過來一杯水，服侍江萱喝下。

“我這次外出遊曆，給你帶了好些個新鮮玩意兒，你一會兒都帶走。”江萱指指放得最顯眼的一直箱子。

孟珂忍不住鼻子一酸，又落下淚來。忙抓住她的手說：“你少說兩句，多休息。我們來日方長，多的是機會拿東西，我還要聽你講說你遇到的新鮮事兒。不着急此刻的。”

江萱似乎是累了，停下來，輕輕拭掉公主的淚，又笑道：“公主殿下梨花帶雨的樣子也真是美極了。不必為我憂心。顔相說了，要我把清風樓經營成京都第一家，我剛才見閻王跟他說了，他聽到後趕緊就躲了起來，想必是怕顔相，今後，誰還敢來索我的命？我定是會長命百歲的，你放心吧。”

一席話說的人又寬心，又開心，孟珂這才依依不舍地帶着丫鬟們拿着東西回宮。臨走還不忘交代江萱：“好好休息。”

江萱點頭說：“謹遵懿旨。”

又把顔相的手帕裝進自己袖中，正色交代：“你不許叫她太過勞累！”

顔何做了個攤手的動作，大家都有些松了口氣，氣氛變得歡快起來，又給公主拱手施禮道：“謹遵懿旨。”

“謝謝醫師了。”江萱掙紮着坐起來，從枕頭下摸出來幾塊碎銀子遞過去，“您請收下吧。”

他猶豫一下，看了看顔何的臉色才說：“我是太醫院的，幫顔相和公主殿下一個小忙而已，多少人求神拜佛還沒有這樣一個給顔相送人情的機會，我該謝過江姑娘。”

“就你會耍貧嘴。”

“我這裡寫了一個方子，剛才叫人抓了幾副藥，江姑娘按時吃，顔相，我這就退下了。”

此時房間裡隻剩下顔何和江萱兩個人，顔相帶來的侍衛都在門口等着。

江萱跪在床上朝着顔何叩頭道：“顔相，謝顔相大發善心，救我一命。”

“你趕緊起來。”顔何上前攙扶，卻扶不起來。

江萱的淚一顆顆如同水滴，低落在床上，她依舊叩着頭沒有擡起來，平複了一下心情才說：“謝顔相救我性命，又給我活下去的希望，從今往後我一定好好經營清風樓，為顔相解憂。”

顔何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亮光。

隻吃了一副藥，江萱就支走顔何，一個人住在岚風院，看着靜谧的夕陽一個人愣了好久。這本是她父親江城一手打造起來的，到處都是她的回憶，隻是如今要大刀闊斧地改造。她沒有多餘的功夫傷春悲秋，天色微茫之際，天陽下山，月亮在枝頭亮着，銀白色的光芒給整個樓宇都籠罩上一層安詳。

按照她的設想，岚風院的二樓兩排客房之間架起來一座天橋，她親自盯着施工，要保證後建的天橋既要和之前的建築相得益彰，還要安全。

天橋上的廊頂要高于兩邊的房檐，按照設想，雨雪天氣，天橋上的水滴落至房檐，再沿着房檐滑落，那将是一幅走珠串線的美景。今後天台的每一天都将歌舞升平。而兩邊的客房，也從原來的旅居之所改為吃酒賞舞之所。

江萱曾經不滿意父親非要把規規矩矩的小酒館後院鋪排安置成兩個兩端并不相接的半圓，如今加了一個天橋相連接，看起來倒别有一番景緻。于是她順便在天橋下挖了一道河渠，蜿蜒至兩個半圓的另一端出去。這一端，則把清風樓分為前後院和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