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萱爬起來又說:“我一個弱女子,怎麼勞煩你們來了這麼多人?說明謝玉錄已經急了,他已經走投無路了。你們今日放了我,或許還不至于被他牽連,但是今天殺了我,他日皇上清算柳氏、謝氏兩族之時,你們定時逃不掉的。我雖沒有官職,但是我是京城的富商,你們要想有這輩子花不完的銀錢,就放我一命,我還是養活得起各位的,一定比你們當殺手要賺的多。”
“你這個女人,話怎麼這麼多!”後面殺出來一個人,刀刃反射着太陽光,晃了下江萱的眼,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等着接下來的一切,隻聽到一陣馬蹄聲,緊接着是刀劍相接的混亂打鬥聲,江萱睜開雙眼,一隻孔武有力的大手從天上伸過來,輕輕提起她的手臂,一把拉到馬背上,駕馬走遠了。
馬兒在一個樸素的小院前停下來,江淮牽着馬拴在了院外的梧桐樹上,這棵一人抱不住的大樹樹葉十分寬大,遮住門口的大太陽,站在這裡都覺得十分涼爽。
江淮打開門,站在門口,江萱一眼就能夠看到屋子,小小的院子裡右邊有一個葡萄架,上面結着一串串紫瑩瑩的葡萄,聞上去芳香撲鼻,讓人垂涎欲滴。
江萱坐在葡萄架的秋千上,指着最高的一串葡萄說:“我想吃那個。”
江淮把門關上,外面的厮殺似乎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他看着她這樣輕松自在的樣子,忍不住從心底裡送了一口氣。
“快點兒!”
江淮鬼使神差般聽話,伸出手夠不到葡萄,隻好跳起來,隻摘下來兩個葡萄粒。他自己挑了一個又紫又大的吃了,把另一顆小點的遞給江萱。
江萱也吃了,一邊贊歎好吃,一邊指着一整串葡萄說:“哥,我要吃一串。”
江淮跳起來,一手攀着葡萄架,另一隻手迅速地把一整串都摘下來。
江萱蕩着秋千,伸出雙手笑道:“哥哥。”
江淮把葡萄丢盡她手裡,有些不自在地站在院子的另一邊。
陽光照到院子裡,江淮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江萱蕩着秋千吃葡萄,吃了好久才說:“哥哥,我小時候就有一個這樣的院子,娘每日裡都和爹爹去酒館忙碌,家裡做了好些吃的,你為了哄我,就讓我坐在秋千上,想吃什麼就給我拿。哥哥,這些我都想起來了。所以,你還是不打算認我嗎?”
她看着他孤獨桀骜的背影,把頭倚在秋千的繩子上,自己也覺得有些落寞。
“你還是想家的,不然也不會把這個院子休整得和我們以前的家一樣。哥哥,母親呢?你帶我去看看吧。”江萱走到他身後,輕輕地捏住他的小拇指,一瞬間讓江淮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剛會說話的妹妹張開手隻能握住他的小拇指,神色懇切地哀求道:“哥哥,我想吃糖。”他忽然有些晃了神。
“哥哥?”江萱走到他面前去看,隻見他臉上帶着些酸楚,有些淡淡的苦澀。“哥,有你在,我在,我們就還有家。母親呢?”
江淮帶着江萱來到屋裡的木牌前,香爐裡的灰落在香爐外的桌子上,給這個見面又是死别的場景更增添了幾分悲苦。
江萱點起三支香,恭恭敬敬地叩了四個頭,把香插進香爐裡,卻不着急站起來,而是跪在母親的牌位前說:“哥哥,母親和父親究竟是為何分開了?”
“他沒有跟你說嗎?”
江萱搖搖頭。
“那時你還小,父親和母親有一日吵架,母親就帶了我出門去,本來隻是散散心,沒想到遇到叛軍,我們就此無法返回。後來母親帶着我回去一次,可是家裡的牆都塌了,父親和你不知道何時去了哪裡。”
“其實父親這麼多年也曾找過母親和你。”
江淮突然擡起頭看着她,眼睛裡波光一閃。
“隻是找了好多次都沒有音訊。”
“那為什麼你不知道你有一個哥哥?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你若是記得我,找過我,怎麼會和我在宣城相見卻不相識?”
“我?我不知道那些過往。”
“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想過你的母親在哪裡嗎?”
“哥哥!父親也是流離失所地帶着我來了京都,我們從混迹街頭到後來開了一間小酒館,這麼多年的辛酸苦楚又怎麼說得明白!早些年我是是日日問母親去哪裡了,可是父親哪有時間回答?漸漸地我就不問了,我學着幫父親料理小酒館的事宜,沒再提過母親,我也沒再問過,至于我有個哥哥這件事,是我從宣城回來,在大牢裡見到父親,他才告訴我的。”
江萱看着江淮紅了的眼眶,壓抑着想要噴薄而出的憤怒,平靜地說:“哥哥,過去的事情,有父親沒有對母親擔負起責任的時候,但世道無常,雙親已逝,你能不能放下這麼多年的憤恨埋怨,畢竟我們還有彼此啊!”
“你不懂!你不懂母親去的時候抓住我的手叫我找到你,可是我找到你你卻不認得我。你不懂!母親這十幾年來每年對你的思念,你都不記得!”
“哥哥!”江萱陡然提高了音量,“我不懂你的凄苦,我不懂你和母親在這飄搖的亂世是如何生存的。但是我懂父親的不易!有些傷疤放在心裡就好了,哥哥,既然還有彼此,我是京都的富商,你是當今炙手可熱的武狀元,我們為什麼不能朝前走?”
“你要朝前走,你走啊!”江淮提起江萱的胳膊,像提起一隻小鳥,提到門口扔了出去。
江萱趕緊拍門,一邊拍一邊急切地說:“哥哥,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母親的不易與心酸,你多半替她扛了,但是苦都苦過了,為什麼不能跟我相認?你怨我沒有認出你來。可是你就比我好嗎?你認出了我,幾次三番救我性命,可是你卻讓你自己活在過去的牢籠裡自苦,看你這樣,我難道會開心嗎?”
江淮一拳打在門上,緊接着裡面傳來他嘤嘤啜泣的聲音。
江萱打開門,抱住蹲在地上哭泣的江淮,哭着說:“哥,都過去了。我們還有彼此,以後的路還很長,我今天很開心,我有哥哥了!”她擡起袖子抹掉自己臉頰的淚,笑着端着江淮的臉也抹掉他臉上的淚痕,“你怨我不認得你,你怨父親沒有及時找到你和母親,你對我們太多的怨恨,都是你想家的證明,你想我們,想和我們團聚,盡管造化弄人,可是我們還是找到了彼此,哥,我有哥哥了。”
江淮擡起手指就在她的額頭敲了一下。
江萱吃痛地捂住額頭,另一隻手狠狠地打在他身上。
“我有妹妹了。”他捏住江萱的鼻子,忍着胳膊被擰的痛笑道:“我這妹妹還挺厲害的。”
江萱搖搖頭掙開了他的手,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說:“我餓了。”
江淮從廚房裡端出來一碗看樣子就不太好吃的面條。
江萱嫌棄地搖搖頭。
江淮遞過來一雙筷子,自己先吃了一口,贊歎道:“還是小時候的味道。”見江萱不動筷子,他把筷子塞進他手裡說,“小時候每次父親和母親不在家,我都給你做面條吃,你小時候還說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飯。趕快吃!”
江萱笑起來,好像是有那樣一個午後,她哭累了,趴在碗邊吃面條,她說:“哥哥,真好吃!”仿佛一切都沒有走遠,一刻也沒有分開過的樣子,她拿起筷子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