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何提着一個精緻小巧的食盒緩步來至皇上的寝宮，看見他正坐在書案後面捏着自己緊皺的眉心，于是站在大殿之外欣賞雨景。

“午後下起了雨，朕倒覺得清爽了許多。顔卿，進來吧。”

顔何趕緊進來行禮。

“你拿的是什麼？”

顔何站起來把食盒遞到皇上案前，笑道：“長主殿下覺得味道不錯，叫我給皇上送過來。”

“孟珂去哪兒了？”

“天下起小雨，長公主還在清風樓避雨。皇上召見，我趕緊就趕來了，不知皇上有何事？”

皇上哼了一聲，心想：“朕若是不召見，恐怕你們都在江萱那裡不肯來，唯獨我這個孤家寡人去不得。”心裡如此，臉上卻平靜如湖水，毫無波瀾地說：“你看看這個。”他指指案上的奏疏。見顔何拿起奏疏開始細看，他就打開食盒，看見裡面放着的精巧點心，伸手拿起一個細細嘗了，點着頭稱贊道：“味道倒是甚合我心。”

“是嗎？江姑娘也是這麼說的。”顔何頭也不擡地接了一句。

“哦？”皇上心下疑惑，遂問道：“江姑娘合适揣摩到朕的口味了？”

“臣不知。”顔何合上奏疏說：“皇上，我們之前商議的挖通自東北而南下的冀河和南方的淮河，此時可拿出來一議了。”

皇上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當初是因為世家大族的反對而擱置，可是如今沒了柳氏和謝氏的阻礙，卻遇到了新的問題。”

他二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都眼神黯淡地低下了頭。

過了好一會兒，顔何擡起頭，目光矍铄地看着皇上深不見底的眼眸，電光火石之間，對方已經讀懂了他的意思，可是皇上無比冷漠地看着大殿外的雨簾。

秋雨寒涼，冷白的雨珠給這個灰暗的天地增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可是，皇上，我們别無他法了。”顔何說得十分懇切，倒讓皇上犯了難。

“你就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宰相，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懂什麼民生疾苦！”

“是。臣自然不懂江姑娘會面臨什麼疾苦。臣隻知道，她有經商之才，若能為朝廷所用，自然也是大功一件。”見皇上擡着臉不講話，臉上的冷峻神色已經消退殆盡，顔何接着說：“此事我與高相已經計議過許多次，自冀河至宣河挖河道，是皇上登基以來首次巨大的工程，沒有前車之鑒，我們也隻好參照前朝的修河工事做了個大概的預算。”顔何伸出幾根手指頭，“所費巨資，皆由朝廷所出。但是這些年柳氏和謝氏把持着朝廷，各地賦稅交給朝廷的是少數，交給他們的倒是大數。”

“這些都查實了嗎？”

“已經全部查實。”

“好！那就好！”皇上高興地從桌子後站起來，撫掌在殿中走來走去，“既然查實了，就查封柳府和謝府，罰沒家産，一幹人等驅逐回鄉。去辦吧。”

顔何猶豫了一下，想再提江萱的事，但是看着皇帝不容置疑的臉色施禮道：“是。”

寒秋很快就來了。肅殺的感覺萦繞着皇帝，也萦繞着出京的柳氏和謝氏。他們在京城外面分手，呼吸着冰涼的空氣，踩着泥濘的小路。謝玉錄的夫人一手抓住柳元的手，一手抓住柳燃的手，淚眼婆娑，許久才說：“父親和弟弟一定要保重啊！此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萬望珍重！”說着一家人抱頭痛哭。

謝家東去。

柳氏北上。

北上的路晴天日少，大雨時多，柳氏跟着北上的人死的死，病的病，等到了北疆老家，柳氏老宅，柳元已經是抱病殘軀，柳燃雖然年輕力壯，卻也瘦的皮包骨頭，饒是柳氏這樣的大戶人家，一朝沒落，竟然也是這般凄苦。遙記當初顔何來抄家的時候，牽來了一輛馬車，他們父子二人就是乘坐這輛馬車一路奔波來至這裡。柳元的淚眼看了眼馬車，又看看自己的宅子，忍不住痛哭起來。

柳燃憤恨地攥緊了拳頭說：“不要覺得給我們一輛馬車，再放些衣物吃食我就能原諒他，今生定與他不死不休。”

柳元跺着腳說：“你可别犯糊塗！那裡是一輛馬車的東西！是我們活着回到了家。燃兒，顔相饒了我們一命，就此活下去吧。”

柳燃隻是兩眼怒火地看着京都的方向。

京都的柳燃再次上書，請求皇上同意挖河修道的款項從京都的富貴商人那裡出。

皇上依舊揉着緊皺的眉心說：“我說了不許打她的主意。”

“皇上，這次挖河之際，在河沿岸搭建驿站，京城的富商若是願意入股黃商的，皆可自願入資。”顔何看着皇帝案上的三個字緩了一口氣，輕聲說：“皇上早早就提好了新的店名，卻遲遲找不到新的理由去見她。何不趁此機會偷偷探探她的口風，若是她自己願意呢？”

皇上放開了自己的眉毛，坐了一會兒，伸手看看自己恰好穿着她店裡的那套湖水藍的衣服，于是伸手摸摸自己的冠發，理理衣襟說：“來人，随朕出宮。”

皇上隻帶了兩個随從。上午的時候清風樓還沒開門，沒有生意，江萱就在她的尚衣閣算賬，算珠打得山響，絲毫沒有注意到店裡來了一行人。直到整個店都安靜下來，沒有任何人發出任何聲響，江萱擡起頭，和皇上四目相對。他的眉眼多半時候都十分冷酷，如今柔和下來，倒無端多出幾分溫柔缱绻。

“皇上。”江萱趕緊跪下來施禮。

孟蒼親自來扶。

江萱輕輕抽出自己的衣袖，笑道：“這尺寸也合适。顔色也相稱。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