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太子當真氣昏了頭當場呵斥。

從進門初始到此刻陸印奇虛禮周到，禮儀上沒半分逾越言辭中卻也無絲毫敬意，是真不把他這個太子放在眼裡，其一甩袖袍桌上茶盞點心盡數落地，滿腹怨氣的來氣怒沖沖而返。

待禦史府總管送客回，那一地殘渣碎片已收拾幹淨，大人紋絲不動彷如剛剛那幕并不曾發生。

“大人，太子畢竟是一國儲君，您這般得罪于他日後朝中怕不好相處。”老總管看不下去主子的為官之道勸說言。

禦史雖然位高權重但在朝内開罪的人也不少，就怕哪日落了難全都是落井下石的。

“陸總管慎言，本相何時得罪了太子殿下。” 陸印奇盯着總管的眼神嚴厲，迫使他不敢擡起頭。

“是老奴胡言。”總管哆嗦着腿立時跪在堂中一時大意懊悔不已。

“陸總管為一府總事，本該謹言慎行躬先表率，如今瞽言妄舉實不當此任明日降為主事。”不等對方求饒他離座而去。

隻餘陸總管一人跪在地上，自己是皇上撥賞的人怎能說撤就撤，可這事沒地說理去，細究下來挑唆儲君與朝臣的罪名更讓人擔待不起。

隔日陸總管無奈搬去主事的院子，從此禦史府中奴仆更加謹言慎行。

陸禦史一向苛責但賞罰分明，對有錯之人總能尋得最折磨其心智的法子，大家合計定是因為府中沒有女主人，因而主子才少了那分人情味。

往後盡職責所能給媒人行方便，雖偶有人被責罰但他們越挫越勇，緻力為後半生謀福利。以至于凡陌生女子出現在府中，總能獲得下人尤為熱情的服侍，但這現象也鳳毛麟角。

“印奇兄，聽說你這府中近來對女客尤熱誠，是不是終于動了凡心。”吳子玉聽聞陸府近來之事忍不住打趣。

“大哥說的不錯。”吳錦文應和。

他們談笑着一同踏入陸府書房，案前埋首之人并不擡頭理會，兩個輕車熟路自尋桌椅坐下。

“京都中最受媒人追捧的兩處，一是高高在上的葉相府，二是這門庭嚴整的禦史府，你們人人眼高于頂誰都瞧不上，不如幹脆彼此結個親家倒好。”折扇不離的吳子玉繼續戲言。

“陸大人，您意下如何。”吳家子玉錦文兄弟兩兩聊的甚是開懷主角卻一言不發。

陸印奇全神貫注站在案前，吳家兄弟好奇他此時嚴肅神情湊前一瞧。

書案上展開的是卷水利堤壩構建圖，密密麻麻勾畫至芝麻粒大小處，都有标識真是毫分縷析，下附各關卡精細剖面，一座攔江而立橫攬川流的恢弘建築躍然紙上，這壩要是建成下遊幾百裡的居民春可防汛秋可避旱。

“浔曲。”吳錦文脫口而出。

“你識得。”陸印奇有些詫異，錦文可從沒離開過京都也不擅精工繪圖，怎一眼認出是浔曲。

“浔曲天險之道，前年陛下拟旨築防，族中幾位兄弟曾一并尋來輿圖與地勢古籍探究兩月，終覺人不可勝天現在看來非以。”吳子玉接話道，兩人一改嬉笑模樣，均被桌上浔曲構造圖所震撼。

“你們猜這是何人所繪。”陸印奇敲擊在案，遮掩着署名處帶着笑意轉身問他們。

真是考倒了兄弟兩，築防一事當初随着衆人質疑在朝中很快消聲匿迹，沒聽說誰家接了旨也不見何人領命，他們對視一眼紛紛搖頭。

“葉昭宇。”陸印奇道出答案，這名号京都城中誰人不知，不過前頭都會加個葉府嫡少爺。

“是他，也不出奇。”吳錦文接着言。

“怎說。”吳子玉追問。

“聽聞那位志學之年便随夏将軍南巡，初始算來七年有餘，期間無任何建樹原是韬光養晦一鳴驚人。”吳錦文再走近桌案幾分，雖不通工建可這字裡行間每一處數理他都不陌生，從沒想過能如此運用于實。

“陛下的旨意兩日内該到葉府，兩位誰有興緻親眼見證浔曲之工。”陸印奇離桌斟水抿下清茶，才從全然的亢奮中脫離，兄弟兩人聞言均躍躍欲試。

不出所料，第三日聖旨傳到葉府震驚朝野，曾擱置的浔曲大壩擇日祭天動土，吳錦文親任督察，葉昭宇擔主建之職，韋崎風、林宇勒一衆年輕之仕輔之，并撥調曾修建城防的數百匠人随行。

消息一出免不得朝中頑固派大臣接連上奏，斥責如此工程不僅大興土木且勞民傷财，還把重職交由毫無經驗的年輕之輩，恐百姓诟病禦前寵臣魅主以禍社稷。

朝堂上唇槍舌戰，禦坐上天子卻不動聲色，讓慣于揣測聖意的中立派系摸不着頭緒，丞相與禦史大夫一緻主張修建事宜，浮曲大壩要建已然闆上釘釘。

可一列任職的人員仍被議論紛纭，因建造堤壩是個損公肥私的差事，誰人不想分一杯羹。此下朝堂又是番駁斥之言，捎帶着葉相和禦史大夫徇私之責。

吵了幾日争了幾日慶帝終于開口，以強硬姿态壓下群臣非議力主原旨，于次日昭告朝野葉昭宇的浮曲圖早制成，吳錦文專數理，韋崎風攻結構，林宇勒善财政，即日起至出發前，不論官職不分長幼皆可尋他們比試，但凡誰能出其右便取而代之。

一時葉、吳、韋、林四處府邸門庭若市多是寒族子弟前去挑戰，在朝官仕一則怕落個好掙之名，二則怕落敗後顔面不存，便自恃清高端着不屑的姿态竊竊诽诟。月餘下來不僅四府無一人落敗，還謀得諸多有志之士追随。

眼看出發的日子臨近，葉夫人忙前忙後歸置兒子的行禮，浮曲路遙今年除夕昭宇是不可能歸家了，幸好她不放心打開他箱子來看，足足兩大箱物什，裡頭盡是畫本古籍連一件冬衣也沒有。

許是該聘位夫人為他打理瑣事，雖不是第一次出遠門，但這次領了皇命擔主建事宜，不到功成那日恐怕沒那麼容易再回來。

“夫人不必擔憂，再過些時日少爺小姐都會回您身邊。”姨娘在旁寬慰道。

她心稍安，吟長生死未蔔時心道隻要其能平安再不相聚也罷，可今又巴巴盼着兒女團聚，想來人之欲念才是困苦的根源。

“一人未歸，一人又離。”她合上收拾妥當的木箱輕歎子女皆遠行在外，再歸時不知何年何月。

回想年少時意氣飛揚，遇到了命定之人便随他沉浮半生，眼前二十餘載轉瞬即逝，虛問白發如何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