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漆黑一片,吟長摸索着從側翻的馬車裡爬出來,方才馬被刺客襲擊狂亂奔跑,她隻來得急将若彤推出去,接着天旋地轉再醒來就是此刻。
劃開随身帶的火褶目之所及處是山崖底,馬車應是從上頭墜落,幸好崖下積雪夠厚減輕了重物墜地的傷害,不然就算有靈力護體也不可能僅是皮外傷,她撩開衣袖手臂上淤青大片,額上傳來陣陣刺辣破相了。
眼前車摔得破碎不堪缰繩仍拴着奄奄一息的馬兒,耳邊聽到流水淙淙,四下是漫無邊際的黑暗,此時尋找出路可能會置身于更危險的境地。
寒風呼嘯方才被壓在車下昏死過去,此時四處無避風地體溫驟失,怕等不到天明人就被風幹凍僵。傳言百年前在雪山中遇難者,現今發現還保存着生前完好的模樣,她今夜這麼落魄存于後世怕不那麼好看吟長心中自嘲。
憶起蓬瀛栖地裡曾有人說過,北方牧民在冬季突遭暴雪侵襲又無處避寒時,會殺死體型大的牲畜掏空内髒藏其腹中度險,以保不會失溫而死。
吟長此刻别無選擇一柄薄仞直插入馬匹的咽喉,結束它因為墜崖重傷的痛苦嗚咽。
沒在馬死後立刻破腹斷腸,她鑽入車内拖出換洗衣物的箱子,将火褶打開扔進書籍所在,片刻整個散架的馬車燃燒起來,荒野之中首先要防備的是兇殘野獸,況且這裡放了血,濃重的腥味會引來數裡之外的觊觎,隻有火能使它們畏懼遠離,倘若禹之前來尋人光也是最明了的信号。
确定馬兒再無生息吟長執刀娴熟的掏空馬腹并鑽進其中,七尺高的馬完全夠容納個女子,她強迫自己進入休息狀态,明日如無人營救還得靠自己走出去,幸好車架的燃燒延緩了馬屍冷去的時間。
軒昊初得到消息狄芯予在赤離城外墜崖生死不知,王下令前去營救拓佫一反常态推薦他親往,公主這是認定人活不成了。
他快馬趕去分幾路搜尋,終在天将破曉時望到前方點點微弱火光,軒昊初率先靠近見朦胧天色中有人爬出馬身濃重的血腥覆滿其身,如黃泉下逃脫的陰靈,她環視周遭俯身拿起包袱向水流方向而去,沿途留下一行血迹。
軒昊初下馬阻止他人再靠近過來,離着百米之距跟着對方,周圍沒有遮擋物僅未明的天色掩蓋,她走到水邊噗通聲響後不見蹤迹,仔細看水面激蕩起波浪人應該是躍入了溪水中。
他日裡柔和的眉微皺腳不移半步耐心等着,果然不多時女子重新走上冰面乘着黎明前最後的暗色換衣。
會武并且能力不俗不然怎敢下冰溪中沐浴,軒昊初唇邊一抹笑意蕩開,此人絕對有能力牽制拓格。
第一縷陽光越山而至,驅散阻隔兩人的黑暗,吟長正蹲在溪邊運力将手中青絲烘幹,手指熟練穿梭于墨發間,光照入溪面映出她白皙臉龐。
蓦然聽見身後有道溫和的聲音言“請問可是新洲城狄小姐。”
她點頭應下晨曦的光束落在周身,一頭青絲斜披素白裙裾上暈染着日光的暖色,步步走來如山間精靈般純潔,不施粉黛幹淨似初雪,襯得額前結痂的暗紅尤為觸目。
軒昊初懷疑方才那個滿身血污的女子跳入溪水中并未上來,此時面前之人像天地靈氣孕育的霜花。
“正是。”吟長冰冷的答道。
不論眼前是敵是友,她在雪地牲畜腹中過了一夜誰都不想應酬。
随着吟長靠近,淡淡的血腥味飄過鼻間軒昊初卻并不厭惡。
“在下奉王命找尋姑娘。”
他眼中閃過的謀思吟長并未漏看,直覺來人心思深沉。
“有勞。”她含身微扶依然沒有好臉色。
軒昊初退讓一步行在其身邊,兩人向侍衛所在方向走去,她有意繞過墜崖地點。
“姑娘遇險前可察覺有異。”軒昊初聲色輕柔。
“未覺。”吟長答話。
對方絲毫不問一個女兒家在荒原雪域如何挨過一夜,也不關心自己為何在溪邊停留,想來晨間發生的事都看見了,既然不問吟長自也不會主動說,畢竟狄芯予若傳出兇悍的流言倒合了别人意。
“你可會騎馬。”軒昊初接着問道。
“會一點。”她怯怯的說。
吟長就怕這時候倘若嘴裡說出不會,他直接将人挂馬上帶回。
侍衛領來軒昊初的坐騎,還不及再尋匹柔順的馬兒,便見奉原君将手中缰繩遞給身邊女子道“它叫照夜。”
眼前八尺高的神駒通身雪白沒有半根雜色,居高淩下的眼神滿含藐視,聞見吟長身上若隐若現的鐵鏽腥氣,邁開步子向後退顯然抗拒讓她駕馭。
“這馬太高我害怕。”沒接過對方手上缰繩吟長小聲道。
“是我考慮不周去另找匹馬來。”他言語關切舉止文雅,明明瞧見初遇前的情景,知曉自己并非柔弱女子故意将烈性坐騎讓出,若吟長接下缰繩馭馬定會暴露善武之事,若不接就落了有意隐瞞的把柄在他手中。
雪域不像中原對女子諸多束縛,但也隻聽聞善騎射者修習内力的幾乎沒有,于她現今處境而言柔弱的形象更利于行事。
況且自己用的并不是内力而是靈力,此事瞞下最好,應對一人總好過處處設防,何曾想這次的疏忽給往後帶來多大困擾,她切實體驗了番何為一人可抵千軍。
侍衛很快找來隊中最小的馬匹,皆是奉原君麾下精銳,所配置坐騎溫順不到哪裡去最多是不兇。
搜救回城的隊伍行進得并不快,考慮到有位受傷的姑娘大家放慢腳程,崖下位置偏離官道十幾裡需繞過才能返回。
此時侍衛眼中,一個姑娘正在積雪的山澗裡艱難控馬,他們這些自小雪地裡摸爬滾打的男子自然都能應對自如,可養在閨中的城主小姐怕受累得很,偏偏人家未婚夫君就在跟前,誰敢不要命上前幫忙。
軒昊初饒有興緻的看着騎在馬上左右搖晃,險墜馬又堪堪化險為夷的女子,披散的頭發造成她極大阻礙,他伸手從發間拔出自己的玉簪使得發尾傾垂,腦後發帶編制得緊不見松散。
玉簪遞到眼前吟長很是感激,既要做戲又得兼顧形象辛苦得很,二話不說盤起青絲固定住,眼前視野開闊不少,行至官道迎面一隊人匆匆趕來。
“阿姐。”禹之收到傳訊即刻奔來,見人群中的吟長面失血色額前有傷當真動了怒。
若彤奪出車門正扶着吟長下馬,這一夜想必她也是心驚膽戰,眼底濃重的暗影和熬紅的雙目何其明顯。
“赤離城地界内都能驚馬遇襲,奉原君是否該給個說法。”禹之怒視着騎在白馬上的人道。
吟長走到馬車旁聽到禹之的話猛然回頭,奉原君軒氏一族嫡脈,司掌赤離安防的大将,拓佫公主的丈夫,狄芯予未來夫君,真是無巧不成書怎偏偏被他識破。
騎在照夜上的人含笑與她對視,外人瞧着倒有些眷戀寵溺的味道,可吟長心中十分清楚,她剛踏上赤離就遇襲,往前一路上更是不太平,論赤離城中得罪過何人,在禹之身份暴露前基無可能。
狄城主也久居新洲于王城内極少開罪誰,唯有鬧得較大的就是公主先入主奉原君府之事。
吟長早些年見識過拓佫的手段,如今看來視自己為威脅并且多次刁難的非她莫屬。
奉原君明知家中新嬌娘的脾氣與權勢,仍在人前對狄芯予流露關懷其心非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