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五出宮那日後一切恢複往昔,原住在簌雪殿的人默默換了寝殿,這在宮中也不是什麼大事,連宮人之間的談資都算不上。
晨間日頭稍暖,吟長握着一卷書倚在窗前凝神細讀,若彤卻留意到她久久沒有翻動過一頁。
有人請見若彤出去瞧了,是個十三四歲的婢女正規規矩矩侯在門口,一看就知道是公主府中差遣的人。
她見若彤出來有禮的報了出處,并言明此行為送公主邀帖而至。
吟長聽聞合上書卷,起身到桌前斟杯新茶喝了幾口方應下赴約,婢女也不惱未被主人請入室,将邀帖交到若彤手中自行離去,态度與以往公主遣來的人霄壤之别,想必是那毒已折磨得她束手無策。
帖子上大緻是邀各位官家的夫人攜家眷相聚夜宴,名頭自然是撐着天暖相互走動走動,這類宴會并不少見可公主辦來卻是極少。以雪域唯一王女受寵的程度,想必各家夫人都會極度重視。
“小姐,難道公主察覺了什麼才有此番作為。” 捏着手中上好宣紙若彤擰眉,夜宴必然會席至很晚,若超過子時就怕她們有意試探小姐失明之事。
“她未必知曉,不過是想讓我們當夜回不了宮中,若夜宿在外公主更好行事。”拓佫的性情如果早知自己夜裡會失明定有脅迫之舉,哪裡還會繞着圈子來請。
說起來公主嫁入奉原君府三年期限将滿,按曆明年就當迎狄芯予過門,迎嫁禮俗當然不能從宮中出,因而狄城主今年初便親自攜夫人到赤離,在宮外購置宅院,即便狄芯予如今仍然教養在宮中,但成婚前是需要出宮的。
到了夜宴的日子,吟長早早回到狄家在外置辦的府邸,她不是首次來此時狄城主與夫人都已經回新洲,但府中井井有條管家仆從一應俱全,裝飾布置算不上華貴卻樸實雅緻。
若彤正在内室整理晚上要用的衣飾,小姐向來愛素色獨獨每次在公主跟前會着盛裝。
吟長獨坐在院中,此時捧着托盤來上茶的是個小厮,長得眉目清秀盛茶擺碟動作十分熟練,見主人在看他也不慌張,做完手中的活計後退到一旁。
“今日不知小姐回府,幾位跟前伺候的婢女出門采辦未歸,管事怕府裡粗使的婆子冒犯您,便差使小的來送茶點。”他答得條理清晰難挑錯處。
吟長點點頭,小厮拿上托盤走出院子,路過一口大水缸倒映過徐三的模樣。
日暮時分,今天赤離城比往昔熱鬧,奉原君府門前來來往往許多華麗馬車,各夫人帶着自家小姐公子被侍從請入内,狄家馬車來得晚并沒引起大家的注意,若彤踩着腳踏下車,剛想伸手去扶車裡的小姐被另一人搶先,隻見那日進宮送帖的小婢女已跨上馬凳撩簾請人。
“狄小姐,公主已經等您多時。” 她神色間有些急切道。
車中人并不介意婢女的唐突随她一同走去,公主所居主院陳設富麗堂皇,尤為奢華卻明顯與府中它處格格不入。
吟長從未涉足這裡,此刻還沒見拓佫先聽到屋裡一陣杯盤落地的碎裂聲,接連響起巴掌的抽打,待踏入室滿地的瓷片碎屑,兩名侍女跪在地上雙膝已見血痕,正被年長她們些的女子掌嘴。
“芯予見過公主。”吟長神色間風平浪靜曲身行禮,無怪乎方才那小婢女如此急迫,想必這跪着領罰的人裡定有與她交情不淺的。
拓佫見吟長到來愈加憤怒,一盞剛沏的茶被她迎面掃來,吟長不躲不避茶杯擦着臉頰砰一聲砸到身後,灑落滿地的茶水蒸騰着熱氣,若彤急忙擋在小姐跟前以防公主再次發難,接着聽上首的人說道。
“狄小姐請起,我正在教訓這些犯上的家奴,不想一時失手你沒事吧。” 公主本就生得明麗張揚,說這話時咄咄逼人。
若彤扶起吟長,滿室狼藉她們漠不關心。
“不會,隻是今日公主繁忙不知召見芯予何事。”她答得不矜不伐。
拓佫沒有讓人坐下,旁邊施罰者也并未停手,室内無人再出聲隻餘啪啪的掌嘴聲尤刺耳,被打的侍女搖搖晃晃快支撐不住。
“若無事,芯予便不在此打擾。”吟長并不想多看對方殺雞儆猴的行徑緩緩道,說罷就要出門去。
“等等,我找狄小姐何事想必你更清楚。”拓佫揮手譴退仆衆,被拖下去的人已經滿臉血污。
“還請公主明言。”吟長繼續裝傻,她輕撫上被擦碰的臉雖無傷痕皮膚卻灼熱。
“聽聞狄小姐善醫術,不知道可否治此症。”拓佫素來不喜與人虛與應付,現下即便怒火中燒卻也不是無腦之人,若言明要解藥隻怕這下毒的罪誰也不會認,故不得變通說法。
隻見她脫下近日來從不曾離身的手套,一雙原本嬌嫩無骨的手此時正如蛻鱗的魚皮,觸目猙獰。
吟長擡眼望去心中着實有些意外,按原先施毒的劑量不至于這麼嚴重,對方肯定在此期間濫用了不少藥物引起相斥,如今這狀況想不留疤痕确實難以。
見她無動于衷拓佫絞緊了五指強忍着殺意,等人給答案。
“芯予醫術淺薄怕治不了公主的傷,不過......。”
“不過如何。”拓佫立刻質問。
“不過醫書記載過一劑護膚療表的古方,需千年黑玄石研磨做引難尋得很。 ”她答得字字謹慎生怕一語得罪公主。
千年黑玄石确實異常難得,乃天降的浴火祥石掩埋于地底所化,生而有靈傳世之寶,誰舍得研磨入藥,巧的是拓佫上月在鬼市中不知使了何法正得獲此物,是機緣還是狄芯予目的在此她不想深究,于女子而言沒有什麼比肌膚的傷殘更讓人無法忍受。
“若我有千年黑玄石你可會調制。”拓佫慢慢戴上手套神色莫辨。
“八成把握。”吟長細細琢磨後答道。
“拉雅拿來給她。”
半響後若彤捧着紅木錦盒跟吟長走出公主院落,仍忘不了拓佫最後一刻毫不掩飾的殺意,如果不是心急求解藥怕今日她們走不出這裡。
小婢女在前引路,她奉命将兩人帶往宴請賓客的玉笙閣,因公主院子緊挨着奉原君寝居,在此碰上主子婢女并不感意外。
前方一抹湖藍色的身影走來,他眼角眉梢溫潤如初,意料中會見到她們一行三人。
“主上。”婢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