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線下吟長慢慢轉醒,屋内沒有人,房間裡燃的熏香卻不陌生,遺落鬼市那日來的應該也是這裡,此刻體内靈力空虛,短時間内怕再不能用。
靈力純淨卻極難修習,百年間也不過幾人有所成就,而巫術修習的捷徑衆多,但都是些泯滅人性的法子。
靈力所成者不會沉迷政治權勢,君王也不可能馴養大批巫師自敗根基,兩者的真實能力,并不為天下人周知,隻在祭天慰祖時出現,更不會用到兩國交戰中,現世兵力強盛者,擁有絕對的主宰,亦如中原和雪域。
她腦中的混沌漸漸抽離,從床上坐起腹部舊傷拉扯着生痛,緩解片刻又感覺到清涼舒适估摸是上過藥,低頭看衣服也換了新的,這一覺把來赤離三年多未能入眠的時間補齊,讓人異常清爽。
吟長下床走向門口,此間安靜能清楚聽見隔壁人進出的忙碌。
她打開門正對院中圍坐石桌前的三人,曹言最先反應過來上前道。
“狄小姐醒了,需要準備些吃食嗎。”禮數周全卻神情疏離。
徐三默默退下,覃雲赫看起來心情也不佳。
“不必麻煩,我馬上就回去。”怎麼來的這裡能大緻猜到,但現在如果她不走,會加大淩瞿生暴露的風險。
“姑娘是不是應該關心下,帶你來的人可安好。”覃雲赫藏不住情緒,軍中也好在外也罷,時時就是心中怎麼想嘴上怎麼說。
他實在瞧不出這丫頭哪裡好,長相清秀身姿高挑,是個美人卻不至于傾國傾城,每次相遇必定讓殿下受傷,有緣也是孽緣。
吟長蹙眉,昏迷之前不是已經控制住局面,之後又發生何事,此時,隔壁房門被侍從推開,端出的整個銅盆都是血水,她不假思索踏步走去。
室内很冷明明隻有一牆之隔,她剛剛躺的房間溫暖舒适,這裡涼意刺骨。
屏風後淩瞿生赤着上身,背上箭矢即便被他卸去半數力度仍然刺得很深,珊甯不擅長處理外傷,小心翼翼下刀,卻不知這樣磨磨蹭蹭更讓人痛苦。
“給我吧。”她就着銅盆的水将手清洗擦淨,伸手要珊甯手中醫刀。
淩瞿生紋絲不動,吟長查看傷口時撫摸到手下冰涼的身體,雖然低溫能減緩血液流動,可長久如此誰也受不了。
箭羽被截斷僅留一寸在皮肉外,傷口周圍已經紅腫,顯然是沒有即時得到處理,裡面箭頭倒置隻有将皮肉割開才能取,不然會扯出大片血肉,現在左側切入不夠深所以箭紮得依然穩固。
“三哥。”吟長突然喚。
“嗯。”淩瞿生清冷應下。
一字回答,足夠珊甯感受到少爺的變化。
“知道我為什麼停留在赤離城嗎?”她手下動作敏捷,話似閑聊般輕松,意料中對方沒反應。
“為了報恩。”吟長接着說。
“什麼恩。”惜字如金從他嘴裡聽不到多餘的話。
“救命之情。”
吟長給珊甯遞過眼色,随着她手起刀落箭杆松動,将醫刀再往裡送一分頂着箭尖取出,叮鈴聲響,扔在桌面,珊甯快速将止血的藥物敷上,過程來來回回不過兩三句話間。
“為什麼不早療傷。”吟長替他仔細纏繞上紗布,早處理起碼可以減少失血,現在還得擔心會不會發熱。
“少爺回來三日一直守着小姐。”珊甯想起這幾日少爺所為,忍不住出言道。
今日覃少主實在看不過去,硬着頭皮在院外念叨了半個時辰,少爺擔心他驚醒睡夢中的人才出房門療傷。
“你話多了。”淩瞿生接過她拿來的内衫,自行穿上冷冷說。
珊甯趕緊收撿好藥箱退出門去,少爺從來不用内婢伺候起居,若不是藥農不在,療傷也輪不到她。
此時,吟長覺得胸中壓着口氣咽不下呼不出,言語冷淡起來。
“我可沒讓你帶着傷等我。”
多少年沒有過的怒火,一發不可收拾她言罷轉身即走。
急急的進去,又匆匆的出來,院中曹言覃雲赫正在問寰王傷情,聽到門響一齊看向她。
“藥房可否借我用用。”吟長忽視沒給她好臉色的人。
“小姐跟我這邊來。”區别于兩個男人的冷遇,珊甯仍舊是南方女子極緻溫婉得體的模樣。
曹言瞧着離開的兩人,無言苦笑氣度在她們身上更體現得淋漓。
“老言,你說是什麼人還能傷到殿下。”覃雲赫見人都走得差不多,憋在心裡的疑問終于說出來,對方完全沒吱聲,一點共同探讨的意向也沒有。
“會不會是奉原君,放眼雪域也隻有他是号人物。”
“難道還有其他能人異士,沒道理探子那邊一點風聲都不漏。”
“殿下多久沒傷這麼重,是不是功力減退了。”他喋喋不休絮絮叨叨,才發現曹言已走離院中,緊趕慢趕追上,從對方嘴裡聽到句不是很懂的話。
“依我看更像苦肉計。”曹言洞徹事理。
藥房小小的三面牆上,全是各品類藥材,整齊歸置一應俱全,吟長守着呼呼冒水汽的瓦罐出神,珊甯在旁碾藥裝罐。
“這是我們第二次到赤離,三年前少爺在這裡重傷,所以小姐别怪曹先生和覃少主他們緊張。”珊甯為兩個男子的态度解釋。
“我沒怪他們隻是有些事情困擾。”吟長想起三年前的經曆,男子少時與成年身形差異太大,她從沒想過會在那樣的時機與淩瞿生相遇,便錯過了。
“為何要冒險深入赤離,雪域與中原接壤的領土眼下并無戰事。”她心中有答案隻是想要确認。
“小姐或許該去問少爺。”珊甯遲疑着說。
手裡煨火的蒲扇未停,藥還得熬個把時辰,吟長坐着不動,沒有離開的意思。
直到濃濃的藥香飄散,她将褐色藥汁盛入碗中,凝視托盤良久,而後出聲道。
“珊甯差人給三哥送藥吧。”
“小姐不去。”
“我出去走走。”吟長答着話走出藥房。
另一邊淩瞿生剛将商會的事處理妥帖,便聽侍衛來報,狄小姐尋着大門出了府,他臉上神色冷凝将藥一飲而盡。
天色擦黑房間裡重新燃上炭火,卻溫暖不了滿室清寒。
“殿下天涯何處無芳草,京都名門閨秀誰不想嫁寰王,何必在這裡受氣。”覃雲赫在旁冷嘲熱諷,認定女人要是沒心沒肺起來簡直可怕。
“曹言徐三勸勸你們家主子,不然下次我們還有命來嗎。”
徐三耳觀鼻,鼻觀心,對覃少主的碰壁行為習以為常。
曹言認真思考起他的話,隻是公子的決定從來沒人可以改變。
“你看你們緊要時刻屁都放不出一個。”覃雲赫嗓門不小又中氣十足,每一句都被院外人聽去。
“殿下,自打被你踢下房頂那回我就明白了,女人都是禍水咱們回西北要多少有多少呀。”他罵罵咧咧胡扯不停,讓室内多了絲人氣。
曹言長久以來都覺得出奇,覃少主這樣的人怎麼能留在公子身邊,今日倒有了解答。
門外珊甯輕提嗓,推門而入,手上托盤裡盛着晚膳,後頭還跟着一人。
她換下輕紗羅裙,将藏色男子衣袍穿上身,秀發高束,濃眉俊俏雖身形單薄但英挺修長,正是去而複返的人。
“狄小姐不是說要走嘛,怎麼又回來了。”覃雲赫管不住嘴譏諷言。
珊甯最是頭疼覃少主的性子,此下尤其,若小姐真被氣走了可怎麼好。
吟長另眼看他,三年前彼此就打過交到,他人前人後言行一緻倒是真性情,自己走到桌旁灑脫的坐下,故意出聲刺激道。
“既是禍水豈有不禍害夠就走的道理。”
覃雲赫訝然,京都閨秀重禮節被這樣說隻會羞憤逃走,而西北的姑娘潑辣定會罵上幾句回擊,像她這般坦然承認的自己反倒不會應付。
“你…你個女子不害臊。”他氣得結巴,讓曹言徐三忍俊不禁。
“你可以不把我當女子。”吟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着答。
“那也該以禮待人。”覃雲赫怄氣不已。
“嗯說到禮,三年前是我救了你,如此非議救命恩人豈不更失德。”她理直氣壯鄭重其事。
每次犀利逼問都被她雲淡風輕的化解,覃雲赫覺得再糾纏下去更吃虧,向身後揮揮手怒言。
“走走走,還呆在這裡做什麼,人家請你們吃飯呀。”
其餘人紛紛響應離去,曹言走過吟長身前時,颔首見禮對方起身回應,這般與衆不同的女子定不會成為寰王軟肋,是他之前斷章取義了。
待人走後,吟長看着桌上清淡的菜色發愁,身前投來的視線讓人無法忽視。
“珊甯,你們家商會是經營困難了嗎?”她愁眉苦臉的問。
“小姐,徐家可是南北最大商行怎麼會經營不善。”珊甯奇怪道。
“那這菜是不是太素了點。”她趴在桌邊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樣。
“少爺慣來吃得素淡,明日我讓廚房做些别的。”珊甯捂着嘴輕笑,小姐這性子與十年前倒是一般無二。
淩瞿生聽着她們的對話,如往常一樣落座,拿起筷子的手卻被吟長按在桌上,這丫頭終于打算和他說話了。
“失血過多吃這些不益于恢複。”她将手收回,似乎意識到彼此間的碰觸并不合适。
“無妨。”他接話言。
吟長想起方才療傷時那身處處深淺不一的傷痕,寰王是西北戰神是征戰沙場的将軍,受傷自然無可避免,但某些傷疤看來他根本連命都不要,所傷皆是要害。
“三哥不重視身體,即便得到所求,難道不怕護不長久。”話脫口而出,對方的靜默讓她察覺自己失了鎮定,這麼沉不住氣是許多年未出現過的情況。
“我去幫你做點别的。”吟長起身想走,淩瞿生伸手攔住。
“珊甯。”他随即喚道。
“我去讓廚房另做。”讓人把桌上東西撤下,珊甯一并授意衆人退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