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敗的消息傳到王城,麥茨王跌坐在黃金寶座上,始料未及三十萬大軍如此不堪一擊。
他存着僥幸接連發出傳信的飛鷹,可無一不證實了消息屬實。
貴族蠢蠢欲動急于向雪域談和,以保全他們的利益,如此一來阿定斯往後需歲歲進貢年年朝拜。
幾日間王宮内争議不斷,最後唛茨王不得不妥協遣使者前往大摩城,同時聖女消失在神殿。
入夜他将大王子招來,相比于月餘前王神情萎靡發色皓白,一言一句盡是悔恨道“全城搜查,找不到聖女你便替她受刑。”
自那夜夢境中與聖女搏殺後,大王子有意無意的避開與其碰面,此時王命不敢違帶人出宮搜尋。
戰敗的消息持續在城内擴散,麥茨百業停休滿目蕭條,家家戶戶鮮少出入,隻有官兵沿着街道輪番敲門,闖入百姓家中大肆搜查弄得人心惶惶。
兩日後仍是未得結果,大王子在府内大發雷霆。
此刻兩名“男子”避開官兵悄悄向城南而去,往昔香火鼎盛的寺廟空空蕩蕩隻有僧人還在掃灑。
吟長知道多羅科就在寺中,但諾大寺廟不知要進那間僧房更不能尋人問路。
她與若彤停留在一間偏殿,這裡‘青燈古佛檀香萦繞,殿外雜草叢生一棵綠樹在頹廢景象中生機盎然尤為突兀,她被這抹綠意吸引停留在門扉處,覺得自入阿定斯以來第一次心境這般祥和。
“小姐,不是要找多羅科法師。”若彤提醒她。
麥茨城封鎖,他們一行人正想辦法逃離,來寺廟已經是十分危險的行為,更不可能停留太久這裡畢竟是國寺。
“怎麼找,随緣吧。”吟長坦然說。
諾大地方憑借她們兩人根本不可能尋到,而院中綠樹的篷蔭圓規,顯然有人打理過,隻修樹不割草會做如此非常之事的人她想到一個。
既然機緣巧合進來了,等待或許會更好。
這一等就是半日,時間流逝日照蓬陰轉,看來今日此行要無果了,吟長望向雜草叢中的綠樹頗感遺憾,來這的機會隻有一次,無奈言“我們走吧。”
突然院中木門吱呀響,一僧人粗衫布衣手持佛珠推門而入,斑駁的樹蔭下來人五官深刻正是多羅科。
他錦衣華服時神聖尊貴,粗布素袍時幹淨高潔,看到不速之客未見驚訝。
“你來了。”多羅科神态一如初見時的平和。
吟長今日身着男子裝束摘去了面紗,他不問她來意也不言近日沸沸揚揚的流言,如友人偶遇般道聲問候。
吟長點點頭,笑顔柔和。
多羅科緩緩走來,撿起腳旁掉落的枝桠遞到她跟前,示意腳下沙地可寫字。
“無需。”吟長出口明言手下仍接過樹枝,語态溫和聲音清靈,眼中隻有善意。
多羅科一瞬恍惚,遊曆時見過的神女畫像湧上腦海。
而吟長的目光已轉入院中徐徐問“此番粗犷景象有何深意。”
他将顆顆圓潤的佛珠纏回手腕,覆手走入屋下道“天生萬物何必按照人的意願拘束他們。”
“那為何要修樹。”她繼續言。
“肆意生長并不意味可違反自然規律,阿定斯土層較淺,倘若放任綠樹蓬勃生長,紮根不夠深便有傾覆的危機。”多羅科詳盡解釋。
“自然規律?”吟長對他的話産生不解。
多羅科含笑說“日頭東升西落,農夫春播秋收,水往低處流皆為此律。”
她恍然大悟,萬事萬物隻有在遵循規律的條件下才能生存繁榮,盡管在蓬瀛栖地的這些年閱盡古籍,可學識永無探索的止境。
“受教。”吟長颔首低眉由衷敬佩。
多羅科對她的領悟能力也十分贊揚。
“所以阿定斯的落敗是弱肉強食的生存規律,不是你也會是别人無需自負枷鎖。”他話鋒一轉平淡的叙述着滅國之災,就似日常早課誦經。
吟長錯愕不知該如何回答,許久隻聽她說“對不起,終究是害你國破家亡。”
“我是出家人早已沒有家,或天地間都可為家。至于國,何人掌權并不重要隻求百姓安樂無憂。”多羅科的話處處彰顯深意,從見面至此無半句苛責,他慈悲為懷卻也看得長遠,種姓制度下人命賤如草芥,革新才會給這片天地帶來生機。
“雪域新君是個怎樣的人。”多羅科接着再出聲,他将視線移到吟長身上,眼前人肩背單薄比阿定斯的多數女子都瘦弱,可内心的強大不輸任何男子,所以自己願意相信她給阿定斯選擇的未來。
“光明磊落,壯志淩雲,心懷若谷。”她口中不吝贊美且言笑真摯,軒昊初除去對敵時的狠勁,确實為人正直。
多羅科俊美的容顔被感染,自相遇他們亦師亦友,相見不多卻每每都有收獲。
“好。”他合着微風笃定的應道。
兩人之間似乎從來不需要太多言語。
此時若彤輕聲說時辰不早該回返,吟長點頭道别。
“我們還會見面嗎?”屋檐下的多羅科十分平靜,明白世間很多離别即是永别還是問出了口。
“朋友至四海,萬裡猶比鄰,初時居住的小院中有百卷漢化謄文就當我們的别禮,多羅科我期待着在中原與你的信仰相遇。”吟長言罷轉身邁步跨出小院。
浮生如此别多會少,臨别一面阿定斯此行已無失意。
多羅科心裡的缺憾也被補齊,凝定神将佛珠重握入指尖摩挲,再不看離去之人。
木門外的小沙彌不知站了多久,圓碌碌的大眼裡蓄着淚,他還不明白法師話裡的道理,隻知道死了很多人,而自己所信奉的佛主并沒有救助衆生。
“你究竟是聖女還是妖魔。”小沙彌看着走出來的兩人滿是恐懼,強作鎮定用不太熟絡的漢話說道。
吟長迎着他的視線靠近,蹲下身伸出雙手緊緊捏住小沙彌的臉,說“是常人。”
小沙彌掙脫不掉,雙頰被捏得泛紅,想還擊可惜手臂太短夠不着對方,吟長怕驚動寺裡人趕緊松手,若彤在旁掩袖偷笑。
“騙子,常人怎麼可能馴服雄獅,怎麼會召喚神鳥,怎麼求得神谕。”他張牙舞爪可惜殺傷力實在有限隻能誤傷自己。
吟長不再逗弄小沙彌,她嚴肅的盯着眼前人直到他逐漸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