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吟長也隻是想試一試罷了,銷聲匿迹的人,是不是還活着都很難說。
“若日後我有消息要如何告知你?”軒昊初心裡湧現絲希冀,始終想親耳聽她坦誠身份。
“傳書蜀中腹地任一藥鋪,言道送于九大夫即可。” 吟長迎着他的目光。
軒昊初久未應聲,就在她以為此番交談已經結束時,面前人突然越過桌案,暖如春陽的氣息撲面而來,吟長下意識往後退了身。
這一舉動讓軒昊初停下動作,他心中所想果然沒有錯,從前的芯予不拘小節,對自己的親近淡然于心,如今這樣的她不知為誰動搖了。
他緩緩坐下身,轉而喚若彤過去取其身後的書冊。
“去寒水村有何事。”吟長側首看向窗外,為化解眼前境況出聲。
今日軒昊初自瑞陽殿中便舉止有異,隻要不是為了徐氏商會前來試探,其他都好糊弄過去。
“探訪故地。”他說得自苦。
軒家當年盛極一時,在外置辦的産業不少,獲罪後一一被查處,如今軒昊初口中言及的不知是何方。
待會就能到,吟長也不再多問,她早就習慣了心神緊繃的生活,昨晚一夜未眠困意襲來。
手裡書被她卷起墊入腦後,合衣躺在君王的車駕裡,身旁寬敞空間還能再容納一人,迷迷蒙蒙間好像聽到了軒昊初輕柔的聲音,可她已陷入夢境辯不真切。
“小姐,我們到寒水村了。”若彤搖醒睡着的人。
吟長睜眼,意料之中軒昊初已下車去,他的遵秉守義謙和雅量刻入了骨子裡。
出宮前吟長換了身輕簡的衣衫,此時也不需要整理,木簪将青絲定在腦後跳下馬車。
寒水村大門就在幾丈前,軒昊初沒有進去牽着照夜等在一旁,看吟長走過來将馬缰遞上。
照夜心喜的蹭到吟長手邊,她順勢撫摸上它白色鬃毛,倘若照夜見過丹砂它們可會惺惺相惜。
“不進去?”她側身看向寒水村道。
軒昊初翻身騎上另一匹馬兒,指着前方的大山說。
“去那裡。”
雪域深處的山頂仍積存着白雪,越往裡走越寒涼,此時他們一行三人,軒路跟着進山,若彤與其他人留在寒水村等候。
一路上草木不盛,山道蜿蜒,岔路極多,倘若不熟悉很容易迷路,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視線漸漸開闊,吟長心中約莫有了猜測。
終于他們停在兩山懸崖間,遠方一望無際的山峰,近處一彎溪水圍繞寒水村,還有塊塊開墾出的藥田。
“軒路。”軒昊初對此地很熟悉,沒多看周遭景緻便喚人。
軒路在峭壁上輕輕一按,原本前去無路的山壁轟隆轟隆緩緩移動,嶙峋的山石洞開,不多時一扇門出現在眼前。
本是别有洞天的奇觀,吟長立刻錯開視線看向山景外。
“我在此等候你們吧。”她說道。
絲絲冷風從石門内鑽出,吹拂她束起的衣帶,氣息并不晦悶裡頭必是風水寶地,但自己已不能與雪域再生牽絆,實在不适合入内。
聞言軒昊初策馬回身,軒路退到山石後,留一方清靜地給兩位主子。
“芯予,何必執着于劃清界限。”軒昊初和暖依舊,将話挑明。
對他而言,她的來曆從不重要,不管是狄家之女也好,中原士族之後也罷,他隻想與之共享一世繁華。
吟長從照夜身上落地,緩緩走向懸崖邊緣,夏天的雪域,是唯一不會滿目白雪皚皚的季節,可即便如此,與她心中向往的綠意蔥茏還是大不相同。
“軒昊初,心不在此的人莫要留。”吟長沒有回頭,大不敬的直喚君主名諱。
她十七歲再入雪域,将女子最好的年華留在了這裡,三年來要說看不懂對方的心意,那是欺人自欺,隻是此情注定無法回應,因而出口的話果絕。
這些時日他們一并籌謀劃策過關斬将,吟長早就把其視為朋友,對她而言雪域君主的身份,遠沒有軒昊初這個人重要。
軒昊初已經很久沒聽人喚過自己姓名,與拓格剛成親時對方偶爾會叫,後來不知何時起改口為夫君。
從前聽着沒有任何心緒起伏,現在芯予道出,他心境柔和萬物皆靜。
他下馬走到吟長并肩的位置,正視身邊女子,不管腳下稍踏錯便屍骨無存的深淵 ,視險若夷,沖破腦海中固守的克制,緩緩伸手撫上吟長額前。
手中沁涼的觸感直達心頭,被山風吹拂的臉龐嬌若雪蓮花,疼惜之感油然而生。
“當年很疼嗎?”十年前那個小小身影蜷縮在他馬前,蓬頭垢面一身髒污,數九寒天裡匍匐在冰冷路面,用盡全力将痛苦掩埋。
那一刻他生了私心,沒将人交給赤離宮中,而是帶回了奉原君府 ,還放任她逃離,也許在那時這屢情絲就種下了。
從小被家族仇恨困縛,每一步皆百般算計,漸漸連情感都麻木,根本不知要怎麼與在意之人相處。
從前以為平淡融洽是長久之道,後來明白了,那是她漠然一切無所謂悲歡。
自己曾與房勒說過要以江山為聘,如今感到這天下于她無足輕重,倘若不是知曉了其要歸去之路,絕不敢将人放離。
吟長感受到他的傷色沒有躲,在他手下搖了搖頭,她很清楚如果沒有遇到軒昊初,自己早命喪黃泉哪裡還有現在。
“芯予,若有一日天下大統四海歸一,便不會再有家國之分,你會不會回來?”軒昊初把足以動亂天下的話說得春風和氣。
吟長淡淡看向懸崖外的山色,指着日落那方言。
“日升日落有天道,王權更疊有天命。”天地道義在她口中侃侃而談,忽而話鋒急轉。
吟長接着輕笑說。
“與我何幹。”
軒昊初一愣,一時沒接上話,待看清她手指天邊日的盛氣,與口中完全不着調的恣意之言,忍不住笑出聲。
世間一百種風光,有的燦若雲霞,有的炫如桃花,有的優雅甯靜,有的粗犷自然,有的銀裝素裹,有的春暖花開,此時都不及面前所見。
女子一席素衣卻肆意敢言,讓他萌生了隻願做軒昊初,而不是一國之主的想法。
笑聲在山間悠悠傳蕩,吟長也被感染得甚開懷。
良久後軒昊初平複下心緒。
“你應該已經猜到此地是哪裡。”他移目看了看石門。
“不是寶地嗎。”吟長回得取巧,怪不得寒水村,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獨立于王城之外,原來他不僅僅盛産藥材,還肩負守山護寶之責,此刻雪域傳世寶藏就在眼前。
“今後若你有需自行取用。”軒昊初說着回身上馬,驅趕坐騎回程。
吟長想拒絕隻能看到他離去的背影,隻有墨石能開啟寶藏,軒昊初此言驗證了墨石所在。
她憶起被随意丢入梳妝盒的那塊生肖墨玉。
照夜親昵的蹭過來,追逐着軒昊初的腳步,她與關上石門的軒路下山,回到寒水村,太陽西落,家家戶戶炊煙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