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孫醫官轉向徐珥求證。
“不錯,今日起木夫人會在此司職,聽從您的差遣。”徐珥将此前主帥帳中商議的決定轉述。
相比江老将軍奮力阻攔的态度,孫醫官表現得很是不尋常。
他不緊不慢清理幹淨污漬,把亂糟糟的白發甩到腦後,随即瞪着徐珥說。
“你還在此做什麼,難不成寰王給老頭子派個人,還要你守着她不成。”孫醫官吹胡子瞪眼,情緒表達得直白。
徐珥不好駁他面子,握着佩劍走出軍醫大帳。
周圍士兵可不管那麼多,腳下定釘,等着瞧熱鬧。
“姑娘會什麼?”孫醫官撿起拐杖支撐,行動起來深一腳淺一腳。
吟長這才發現他姿勢奇怪,應該身攜頑疾,絕非年邁所緻。
“醫理藥理皆有研習。”她觀察着老人家的氣色,在表現出的症狀中尋找蛛絲馬迹。
“那便說說方才獸夾所傷者,後續該如何治?”孫醫官就着張矮踏坐下。
吟長環顧帳中,沒有一張多餘的凳子和桌案,連這矮踏都是上個患者離開後空出來的,老人家坐在上面暫時歇一歇。
“請問利器進深幾許,可有傷及筋脈?”她不答反問。
以血流程度判斷,深或見骨,如腳筋已斬斷,該以保命之法醫治,若沒斷當力争日後行走如常,增加外用藥物,止血消腫,促進愈合。
兩者都重在提防發熱和傷口惡化流膿。
“傷口深寸餘,幸而筋脈得保全。”孫醫官閉目休憩張口回道。
吟長沉思片刻,将腦中藥方徐徐報出,另外佐以康健之道,所言不拘于醫書,所想深入細緻,絕非誇誇而談。
“擅長治何症?”孫醫官緩緩睜眼,疲憊的雙目閃過滿意,接着問。
“重疾。”吟長看了看老人家的腿。
接收到她的視線,孫醫官揉按着右膝,手下麻木疼痛已久,非短時損傷。
“你先協助各位醫侍接診。”他婉拒了吟長的暗示。
她也不強求,随後這一日忙碌非常,包紮配藥,正骨療傷,難在人手不足事情雜亂無章。
等到換班輪值,吟長手都已經擡不起來,三哥還有公事,她今日起得太早,就在寰王從前居住的營帳中睡着了。
扶在案上的姿勢十分不舒适,但勞累勝過了其他,她睡得很沉。
醒來時在馬車裡,頭枕在一人腿上,枝木香由他身上悠悠散開,吟長舒展身體,不顧及儀态,換個方位依然懶懶枕在淩瞿生身上。
“累不累?”他垂眸道。
車内光線不明,淩瞿生伸手托住吟長肩,讓人躺得更安穩。
“不累。”她聲音裡帶着鼻音,定了定神,拂開身前青絲坐起身接着道。
“三哥,我們搬出王府吧。”
寰王府處處古樸雅緻,是放眼整個京都亦少有的宅院,可見建造之初花費多少心思,她很喜歡,卻也憐惜日日周而複始奔波的人。
眼下變成兩人一同往返,不如在軍營幾裡外尋處小院落,每日去軍中上值會輕松些。
“好。”淩瞿生也正有此意。
他倒是可以宿在營中,可吟長終究是女子,白日入軍醫處任職,晚上終究不好混在男人堆裡度日。
周圍近處,寰王府沒有别院,重新購置修繕要不少時日。
“無需多周全,一方小院,屋可遮風避雨,竈能生火做飯足以。”她淡淡的笑容中含着隐隐期待。
這般尋常夫妻相處相守的情景,埋藏在吟長心中,她想和三哥也過一過。
汕山時假使不是獨自一人,那幽靜的山林之中,就不會僅有孤寂困苦。
“委屈你了。”淩瞿生疼惜言。
“何談委屈,這正是我想要的。”吟長跪坐到他面前,伸手撫上冷峻面容。
“三哥,我也能為你所靠。”她肆意而笑。
淩瞿生相視颔首,葉阿九自小精于謀算,又經曆了雪域和阿定斯的朝堂更疊,此言當真不虛。
“嗯,求阿九護佑。”他欺近而來,側首湊到吟長耳邊。
低微的姿态不再是一軍主帥,到比通常懼内的男子還要溫順。
她抵擋着那張惑人的臉,伸手推去,一反其道竟能将他擋開。
“三哥不去唱戲可惜了。”吟長手支着下颚哀歎。
将天家皇子比作戲子唯獨她敢,偏生這分底氣是淩瞿生所給,回到京都前,要把她的膽子再養肥些,如此才不會被京中橋橫跋扈的貴女所欺。
幾日後,吟長帶着若彤徐秀徐英,和幾個侍衛搬出寰王府。
新院原來是座農舍,前兩日簡單修葺了屋頂和竈台,看起來幹淨明亮,房間大家擠擠也能住下。
後頭馬廄裡點漆和丹砂互不搭理,其餘馬匹也各自進食,院前圈養些家禽,一切都那麼輕松惬意。
徬晚時徐秀徐英忙着燒水烹雞,若彤還在整理房中用物,徐漪出門獵野,徐三破魚剔鱗。
吟長挽着袖子站在竈前,等鍋燒熱就可以炒糖了,今天的菜都依着江南風味來做。
淩瞿生回到院外,目光越過矮牆便看到颠勺的阿九,煙火袅袅升起,伴随着菜香四溢,她的身影虛虛實實好不真切。
徐珥上前推門被他攔住,一方小小院落中,各個笑意融融忙着手裡的活,環境不比王府優越,卻無比溫馨和睦。
“三哥,你站在門外做什麼?”吟長發現伫立許久的人,揮手招呼道。
他褪去周身冷冽,帶着溫柔神情歸家。
圓月當空,大家圍坐一堂,桌上菜色簡單,滋味清爽鮮甜。
徐家衆人第一次與家主同食,都有些拘謹,吟長率先拿起酒壺言。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她将淩瞿生的杯盞斟滿,笑回頭,喚其他人照做。
不等大家相應,淩瞿生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将幼時孤立處世,深入骨髓的空虛驅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