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像被海水浸泡的底片，越是試圖擦幹，越顯出陌生的輪廓。

埃萊娜·費蘭特《那不勒斯四部曲》

黎明降臨窗棂時，維斯塔敲響了304室的門。甜蜜的香氣混着線香的味道從門縫溢出，透過單薄的鐵門，她能聽到裡面電視播放的時代劇聲音

（304室...和我住的305室隻隔着一道牆，要是想聽到什麼，簡直易如反掌）

門内傳來拖鞋摩擦地闆的聲響，接着是門鍊被解開的金屬碰撞聲。奶奶開門的動作很慢，像一株在風中搖擺的老竹

“哎呀，小維來得正好。”鈴木奶奶拉開門，圍裙上沾着面粉，“我剛在做餅幹，快進來。”

狹小的玄關處擺着幾雙洗得發白的拖鞋。維斯塔選了唯一一雙看起來較新的——可能是專門為客人準備的。

維斯塔的目光掃過：

-家中建築布局和305大緻一樣

- 鞋櫃上放着的降壓藥和老年券

- 牆上的日曆停留在上個月26号，日期旁畫着去醫院的标記

- 門邊挂着超市促銷傳單折成的垃圾袋

（獨居老人的典型特征）

“打擾了。”她輕聲說，小心避開地上堆着的舊報紙。

收拾得整潔幹淨的客廳，隻能從牆面的斑駁看出歲月的痕迹。鈴木奶奶從冰箱取出麥茶：“這是樓下田中太太教我的，說年輕人喜歡喝冰的。”

跪坐在鈴木家的矮桌前，維斯塔輕輕前傾去瞄廚房

注意到：

- 透出的冰箱内部縫隙裡整齊擺放着單人份食材

- 微波爐上貼着［按1分鐘］的便簽

- 水槽裡泡着的碗筷隻有一副

（确實是一個人生活）

電視正在重播晨間劇，茶幾上攤開着填字遊戲，鉛筆停在"4個字母的海魚"這一欄。鈴木奶奶順着她的視線笑道："老頭子以前總笑我連竹莢魚都拼不對。"

陽台傳來"咔嗒"聲。維斯塔身體瞬間繃緊，卻隻看見曬衣杆上挂着的浴衣被風吹得搖晃。看見維斯塔的緊張，鈴木奶奶急忙關上半開的窗戶安撫道：“這棟公寓就是風大...不用擔心”

（該死的下意識反應）

老人轉身時，維斯塔看見她後頸有一道曬傷的痕迹——長期戴着漁夫帽的印記。

（多年前的曬傷到現在還能看見...漁民嗎？）

果然鈴木奶奶講起了她的過往印證了猜想

“我的丈夫兒子是漁民，十五年前兩個人出海打魚遭遇風暴，雙雙遇難，留下我一個老人家，所以我離開了傷心地，來到這裡，隻是沒想到你還這麼小，你的父母就…”觸碰到老人的共情處，她陷入回憶，鈴木奶奶趕緊擦了擦将落的淚水

鈴木奶奶的目光停在陽台晾衣架上，維斯塔順着她的視線，發現那裡挂着一個貝殼做的小風鈴。

“那是我兒子小健小學時的手工作業。”

老人家的過往讓她想起了自己，她是由于失去了家人朋友，才不得不成為間-諜，從此背井離鄉，連死的時候也沒能回去。

（不知道遺體能不能回去，當時那個情況，應該被敵方随意抛了吧）

廚房突然傳來"噗"的聲響，烤箱裡的餅幹烤好了，刹那間彌漫的香氣打斷了兩人的思緒萬千。

老人連忙起身，“來，趁熱吃。”鈴木奶奶将餅幹裝盤，塑料餐墊上是褪色的海浪圖案。當維斯塔咬下第一口時，發現草莓味甜得發膩——獨居老人常見的味覺退化。

窗外傳來樓下孩子們追逐打鬧的聲音，陽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廉價壁紙上。在這個月租6萬的并盛普通公寓裡，維斯塔第一次确信：

這裡沒有隐藏的暗格，沒有加密的通訊密碼，隻有一個用太多糖來填補寂寞的普通老人。

（這裡是真真切切地和我不一樣）

維斯塔雙手捧着茶，水珠沿着杯壁落下，在木桌上。茶杯裡的倒影随着她偏頭微微晃動，映出她略顯緊繃的表情。

“奶奶，其實...”她放下茶杯，指尖輕輕摩挲着杯沿，“關于以前的事，我記不太清楚了。”

鈴木奶奶正在捏起餅幹的手停了下來。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擔憂的神色："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車禍之後。”維斯塔垂下眼睛，“醫生說可能是撞擊造成的...選擇性失憶。”

（這不算完全的謊言。畢竟，她确實不記得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

鈴木奶奶歎了口氣，又添了麥茶在維斯塔面前的杯子裡

狹小的客廳裡，佛龛上擺着鈴木爺爺和小健的黑白照片，他們微笑地注視着房間裡的一切。老奶奶顫巍巍地安慰：“我可憐的孩子，那些不好的記憶能少一點是一點，日子總歸還是要繼續過”她輕輕拍拍維斯塔的手，力度輕的像飄落的花瓣

“你爸媽真是好人。”老奶奶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杯沿有道細小的裂痕，來的第一天就幫我修好了漏水的龍頭，還送了意大利薰衣草...”她指了指窗台開的正好的植物，“說是從老家帶來的。”

客廳的櫃子上擺着幾個相框，裡面放着的是鈴木一家的合影。維斯塔注意到櫃子底層放着一盒印有威尼斯風景的糖果盒——應該就是所謂的"伴手禮"。

“其實...”維斯塔接過老人遞來的茶，“想問問您還記得我們剛搬來時的樣子嗎？”

鈴木奶奶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那天是...2月23日吧？下着小雨。”她眼神飄向遠方，“你爸爸穿着一身正經的西裝，你媽媽穿着漂亮的藍裙子，挨家挨戶送小禮物。你一直躲在她身後...穿的也是和你媽媽一樣的藍裙子”

“我...很害羞嗎？”

“可不是嘛。”老人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堆疊，“我送你媽媽自己腌的梅幹時，你想接又不敢伸手的樣子可愛極了，當時我就在想，你父母有這樣一個洋娃娃似的孩子，真是讓人歡喜。”

維斯塔低頭看着茶杯裡自己的倒影。這個描述和她的性格完全相反——前世的她這個年紀在面不改色地拆卸手槍。

（完美的僞裝...還是說原主真的隻是個普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