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最可怕的不是風暴,而是平靜水面下看不見的暗流。
安德烈亞·卡米列裡《蒙特阿爾巴諾的月光》
澤田偷偷打量着這位新朋友——她的金發在陽光下像融化的黃金,吃派的姿勢優雅得像是受過專業訓練。
“那個...”澤田鼓起勇氣,“以後還能邀請你來家裡玩嗎?”
(這個孩子,應該有着極強的自卑心理)
維斯塔放下叉子,陶瓷與托盤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可以。”她頓了頓,“如果你不介意我經常上門打擾的話,澤田夫人做的派很好吃,手藝很好呢,能吃到很開心”
澤田不由得從地上高興地跳起,結果不小心撞到書架。
一摞小學課本突然從頂層滑落。“哇啊!”他手忙腳亂地去接,書本卻像雪崩般散落一地。泛黃的紙張間,幾張邊緣卷曲的試卷飄了出來。
維斯塔彎腰拾起最上面的一張。2002年的日期下方,用紅筆圈着的23分格外刺眼,旁邊還有老師批注的“上課要認真聽講!”。
“這、這個是...”澤田慌忙去搶,卻不小心踢翻了旁邊的餅幹盒。陳舊的考卷如落葉般鋪滿榻榻米——三年級算數18分,四年級社會25分,五年級國語15分...每張試卷上都布滿了橡皮擦破的痕迹和幼稚的塗鴉。
(真是慘不忍睹的戰績啊)
“我小學時...”澤田的聲音越來越小,“連保健體育都考過9分...”
維斯塔拾起那張保健試卷。在請寫出三種蔬菜名稱的題目下,歪歪扭扭地寫着番茄、番茄、番茄,被紅筆狠狠劃了三個叉。
“噗。”
(相當有創造力的回答啊)
輕不可聞的笑聲讓澤田猛地擡頭。維斯塔迅速抿緊嘴唇,但眼角還殘留着未散的笑意。陽光透過她金色的睫毛,在試卷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至、至少我誠實...”澤田紅着臉嘟囔,“真的隻知道番茄嘛...”
維斯塔将試卷按年份理好,突然在最下層發現一張與衆不同的紙——美術95分,畫着穿宇航服的烏龜,老師評語是想象力很棒!。
“這張不錯。”她遞過去。
澤田的眼睛亮了起來:“啊!美術是唯一能及格的!當時要畫'未來的自己'...他的手指撫過畫中烏龜-頭盔上的星星,“我加了火箭推進器,這樣它就能...”
“逃離地球?”維斯塔接話。
兩人對視一秒,同時低頭看向那張畫——烏龜背殼上确實畫着小小的地球,正在逐漸遠去。
“你現在的成績...大概是什麼水平?就是上學期期末”她問得很直接。
澤田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那個...其實...全部科目加起來...可能...還不到80分...”
維斯塔眨了眨眼:“總分是?”
“500分...”澤田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變成了氣音。
房間裡一時陷入沉默。窗外的風鈴叮咚作響,維斯塔的目光落在榻榻米上那堆小學課本上。她随手拿起一本五年級的算數書,翻了幾頁後,一張折成方塊的紙片掉了出來。
展開後是一張25分的試卷,上面用稚嫩的筆迹寫着下次會加油的!,但明顯是被人反複揉皺又展開過的痕迹。
“我小學畢業後...”維斯塔突然開口,“有很久都沒去學校。”
诶?澤田驚訝地擡頭。
“我父母為了我的病情治療,帶我在歐洲旅遊。”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試卷邊緣,“等穩定下來時,就是來到霓虹”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意大利的課程...和這裡很不一樣。”
澤田睜大了眼睛:“所以維斯塔同學也...”
維斯塔将試卷重新折好放回書本,“既然都要從零開始...”她擡起頭,陽光在她的藍眼睛裡映出細碎的金色,不如一起?”
澤田的指尖微微發-抖。他想起每次發試卷時同學們的嘲笑,想起老師無奈的歎息,想起自己偷偷把不及格的考卷藏在鞋櫃最裡層的日子。
“我...我真的可以嗎?”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我連最簡單的計算都會出錯...”
“當然”
(區區數學而已,又不是什麼金融公式或者密碼破譯)
維斯塔将澤田的國語課本輕輕放回榻榻米上,指尖在漢文訓讀的章節停留了片刻。
“其他科目我都能應付”她直白地說,“但國文課可能會不及格。”
澤田正手忙腳亂地收拾散落的小學試卷,聞言驚訝地擡頭:“诶?維斯塔同學的日語明明說得這麼好...”
“日常對話和學術用語是兩回事。”維斯塔翻到俳句賞析的單元,“這些季語和切字...”她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像外星文。”
(小羅斯完全沒有在霓虹這邊學習過,日語水平雖然不錯,但有些專業性的東西還是不能和母語者比較,唉,重生了以後也要和陌生文字鬥争)
澤田突然噗嗤笑出聲,又在維斯塔疑惑的目光中慌忙捂住嘴:“對、對不起!隻是沒想到維斯塔應該是很聰明的人,也會有困擾...”他撓了撓頭,“其實我也完全不懂這些,每次國文考試隻寫了名字就睡着了...”
他從書堆底部抽出一本皺巴巴的筆記本,翻到某頁指着上面的塗鴉:“看,我把《枕草子》裡的貴族全畫成了河童...”
維斯塔湊近觀察,發現那些戴烏帽子的河童正優雅地詠和歌,旁邊還标注着春天是河童腦袋發光的季節之類的胡言亂語。
“創意。”她評價道,嘴角微微上揚。
“那國文課...”澤田猶豫着提議,“我們可以一起查資料?雖然我成績很差,但圖書館的漫畫區我很熟...啊不是!我是說...”
維斯塔有些習慣澤田某些時刻的胡言亂語了
“當然,開學後一起吧”
“阿綱,維醬——”奈奈的聲音伴随着輕輕的敲門聲傳來,“午飯準備好了哦。”
澤田正跪坐在榻榻米上,面前攤着幾本小學課本。聽到媽媽的聲音,他擡起頭,這才發現窗外的陽光已經轉成了正午的角度。時間過得比想象中快——明明隻是簡單翻看了幾本舊教材,讨論了一下開學後要補習的科目。
“好、好的!”澤田慌忙應聲,轉頭看向維斯塔,“那個...要一起吃午飯嗎?媽媽今天做了漢堡肉...”
維斯塔合上手中的六年級算數課本,點了點頭。她注意到澤田在收拾書本時,特意把他手上那張23分的數學試卷折好,塞進了書包的夾層裡。
下樓時,澤田的腳步比平時輕快了些。維斯塔跟在他身後,聞到空氣中飄來的香味——烤肉的焦香、味增湯的醇厚,還有米飯蒸騰的熱氣。這種氣息讓她想起羅斯夫人在周末早晨做的意大利肉丸,雖然食材完全不同,但那種溫暖的質感卻莫名相似。
餐桌上,奈奈已經擺好了三份餐具。主菜是金黃多汁的漢堡肉,旁邊搭配着嫩綠的西蘭花和雕成小兔子形狀的胡蘿蔔。澤田的座位前還多了一小碗納豆——他偷偷把它往旁邊推了推。
“維斯塔同學吃得慣和食嗎?”奈奈關切地問,同時把最大的一塊漢堡肉夾到她盤子裡。
“嗯。”維斯塔拿起筷子,動作意外地熟練,“我爸爸是日意混血,他和媽媽都很喜歡霓虹料理。”
“那太好了!阿綱,快給維醬盛湯”
“啊!是!”澤田手忙腳亂地去拿湯勺,差點碰倒自己的水杯。
維斯塔安靜地觀察着這對母子的互動。奈奈總是能精準地在澤田要打翻什麼東西前穩住局面,而澤田雖然笨手笨腳,但每次被提醒時都會露出不好意思卻真誠的笑容。這種默契讓她想起羅斯一家在廚房準備晚餐時的場景——雖然短暫,卻足夠鮮明。
奈奈笑着問道:“你們兩個在樓上聊了些什麼呀?”
“維斯塔同學說……”澤田的筷子戳着米飯,耳朵微紅,“以後她會和我一起學習。”
“真的嗎?”奈奈雙手合十,眼睛亮了起來,“太好了!阿綱終于有學習夥伴了!以後就來家裡學習吧”她轉身又從廚房端出一盤炸雞塊,“那維斯塔醬有什麼喜歡的或者忌口的嗎?”
“忌口倒是沒有,喜歡的東西…巧克力相關的吧。”維斯塔接過奈奈遞來的味增湯,碗底的沉澱物分布異常均勻——看得出廚藝的精湛,“謝謝您。”
“家光要是知道阿綱交到朋友,一定也會開心的。”奈奈望向客廳牆上那張全家福照片,語氣溫柔。
維斯塔的勺子輕輕碰了下碗沿。